道教与化学的渊源美国记者方家麟与姜生教授的对话
日前,美国公共广播电台首席记者方家麟(Jo-celynFord)采访了我校宗教、科学与社会问题研究所所长姜生教授,以下为采访内容摘要。(方家麟简称方,姜生简称姜。)方:你为何对道教与化学的联系如此感兴趣?
姜:我研究道教的时候发现,在道教里有许多关于化学的历史记载,要研究道教,就必须研究其中的化学史。道教中许多有趣的历史事件不仅关系到政治、神学、艺术、哲学,而且关系到科学技术。许多道士做了我们现在所说的实验,他们运用不同的物质来做实验,目的是制造仙丹。在道教思想中,获得仙丹就意味着长生不老。因此要研究道教,必须探究长生药物及炼制的历史。
方:最早的炼丹记录在什么时候?
姜:早期的都是一些传说,我们能看到的最早文献是西汉时的。史料记载丹砂必须经过提炼,才能成为药物,那时道士有自己的方法。他们把丹砂放在丹炉里,用不是很旺的可以受控的火,以便控制温度,最后将丹砂炼成一种红色物质,实际上是汞和铅的化合物。与化学史相关的道教炼丹文献很丰富。
方:中国的炼丹和西方的炼金术有什么不同?
姜:据李约瑟的研究,古代中国运用化学真正的目的是寻找长生不死的仙药,而传到欧洲之后,他们更注重的是寻求黄金的炼金术,在中国叫黄白术。
方:一些东西在翻译的过程中丢失了?
姜:是的,最重要的是其中的神仙思想流失了,只剩下技术流传过去。
方:我想知道道士们对于炼丹的一些详细记载是怎样的?
姜:据他们的记载,当他们用炼丹炉加热丹砂时,发现丹砂在土制的炉里会变颜色,汞可以被提炼出来。古代的道士们观察并记录了这个化学反应。通过一些道士的详细记载,我们可以得知,用一斤丹砂可以得到多少的汞,成为化学史上很精确的记录。而且他们记录说,如果这个过程是发生在一个封闭的容器里,汞和硫会重新结合,变回丹砂。这是一个循环的圆,就像道,就像阴和阳。
方:道教对于后世科学的产生发展有些什么作用?
姜:有许多历史材料表明,在中国历史上道教和化学的发展是紧密相联的。道士们炼制过许多金属,观察记录了多种化学反应现象,他们发现汞还可以用来炼制伪金,其它一些金属结合起来也可以达到这个目的,例如铜、铅和锡。如果我们讨论这个问题,就可以联系到早期中国化学的发展情况,中国在5000多年前就有了锡和铜的合金。炼丹术起源于古人对金属冶炼过程的观察思考。而后来冶金术又大大受益于道教。比如灌钢法,就是道士发明的,他们用含碳量不同的铁熔合冶炼出一种很好的钢,可用来制作优良的武器和工具。这就是擅长过程控制的道士们的功劳。
炼丹过程中对火候的控制至关重要。根据道书的要求,只有控制好火候,掌握好进程,才能期待一些物质通过炉火变成另一种物质。在控制和掌握火候的技术过程中,他们对科学技术的许多领域作出了重要贡献。火药的发明是一个例子。道士们把硝石、硫磺和含炭有机物混合在一起炼制,这个过程叫做伏火。显然这很容易发生爆炸。道士通过研究知道是硝石、硫磺和含碳物质按照一定的比例关系混合,便形成火药。可见火药的发明是血淋淋的,可能有不少道士死于这种伏炼活动,有些则死于对所炼丹药的服食品尝。这些在道经中都有记录。
道士们伏炼这些物质是为了更复杂的后续炼丹过程。不同的物质组成,例如不同的金属和药物合炼,会产生不同的丹药。有些实验活动已经具有相当高的科学性质,甚至有了定量实验研究。炼丹术为药物学、矿物、冶金、铸造、燃料、陶瓷、造纸、染料、酿酒等许多学科提供了最重要的基础,与此相关的数学、历算、天文、地理、物理、技术、养生、医学、生物学包括人体解剖,都得到了炼丹术的巨大推动。
道士们对器具技术、思考方式和研究方法也有一定的贡献。首先,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他们关于炼丹的思想理念。他们认为炼丹必须按照古书的教诲,重复同等的时间和空间环境条件,这将决定是否能炼出丹药。为了重复这些条件,他们严格地根据经书的要求在山中寻找地点,确定方位,安置设备。这里的方位是根据他们的经书对八方同炼丹过程的关系理论来理解确定的,是道教自己的八卦说。他们必须根据丹书的规定计算最合适的日期和时辰点燃丹炉,必须根据古书的记载选定需要的物质。此外还要遵守一些特殊的禁忌,比如,很抱歉,炼丹过程不能让鸡、狗和女子看到等等,他们有自己的一套信仰。同时必须依照古书的教诲来控制炼制的时间安排,及火候的进退。为此他们还有许多相关的发明,比如计时用的漏刻,有些很精确,他们还掌握了一套预测天气的方法,在道经中都可以看到。
第二个贡献是———这个对哲学也非常重要,道教认为任何东西都是可以变化的。
相信物质可变是道教思想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如果他们不相信变化,就不会尝试把任何低贱的东西转化为金,就不会尝试把一般药物转化为仙药。他们知道,如果他们善用火候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炼出很多东西。
方:你说他们相信变化,指的是什么?
姜: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指他们相信人能用道术改变物质的性质,比如金属的冶炼,贱金属炼成贵金属,人造黄金的炼制,金的转化,及药物对人生命的转化。如果把某种东西加入人体运转的话,生命也会随之改变,就像:如果我服食黄金,我的生命就可以变成金一样不朽;如果服用仙丹,我就会长生不死。这是一种变化论的哲学思维,尽管有比附的成分。
第三个贡献是,道教相信我的生命掌握在我自己手中,用他们的话说,我命在我不在天。
如果你相信上帝,你会说生命在上帝手中,我做力所能及的事,死后也许上帝会把我拯救去天堂。但是道教不这样认为。如果我养生然后炼服金丹,就会变成金子那样长生不朽。但是同时,如果我变成了坏人,可能永远都不能成仙。所以人的生命掌握在他自己手中,他可以用技术让生命不朽。你可以看到,道教修炼神仙也是很具个体性的。
方:古老的化学方法和道教实验方法和现在的化学有什么关系?
姜:近代化学产生以前,我们的炼丹术可以称为古代的化学,有许多在今天看来依然很有成就的技术,对近代化学的产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我们的研究已经揭示许多。近代化学可以说是在以炼丹术为代表的古代化学基础上产生的,只是今天许多人不了解或者不愿承认这一先期过程。
比如道士造伪金,就探索出很多制造合金的方法。现代制造合金的技术和古代是相通的,还有火药技术也是与古代一致的。
炼丹术最大的特点是认为人可以控制自然过程,控制自己的生命过程,为此制造出许多化学物质。在现代也一样,许多人认为服用某些药物可以延长生命或提高生命质量,科学可以为人造福。
中国的炼丹术在中世纪时传到阿拉伯,通过阿拉伯传到了欧洲,对欧洲的近代医药和化学起到了催生作用。中西炼丹术有许多相通的部分,只是在西方发展为近代化学,在中国则衰落了。但它的思想有些还是非常值得探究的。 (删节整理稿)(宋娜翻译、整理 思宁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