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自己的影子
夜幕深沉时,大地陷入宁静,能感觉得到见舍友熟睡时“咻咻”的呼吸声环绕在身边。钦动台灯的按钮,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下看见自己的影子变幻了形状投在翻开的书页上。
深夜读书是一种不一样的体验,会感觉得到作者慢慢靠近,停在身后,轻轻扶住了椅子的靠背,他的目光随着自己翻动书页变化色彩,微笑慢慢漾开在嘴角。你会不由自主地沉下心来,试着去理解他,消除了隔阂,与作者达成和解,接着便会找到书里那些只有在漆黑的夜空里才会闪烁的星星。就这样,发现白天感到很反感、不能接受的事现在也变得亲切,一边回忆一天的经历反省阳光下的焦躁,一边享受回忆带来的喜悦和不安遁去后的安然。
黑暗中,灯光将我包围。亮光从极微小的一点向四周扩散,深入到最暗的角落。我在最亮的光束下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剖开,我希望这时候能对自己多一些了解和认识,但并不奢望完全看清自己。我和一个叫“我”的人对话,我跟她讲述我的过去、现在和将来,她静静倾听但并不发表任何看法。
古希腊的苏格拉底终其一生向青年人宣传:认识你自己。可见这件事并不容易,很多人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到,能在升入天国之时告诉世人或自己“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毕竟只是少数。多数时候,我们通过别人的眼睛来观察自己。许多名人年老之后所写的自传其实已经跟真实事件发生了偏离甚至完全的背离,不管无意或故意,他们已不容易做到客观,常常把过去的那些事描述得不是太美好就是太丑陋。
当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纳尔塞索斯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问一个预言家她的儿子是否会长寿。“是的,”预言家答道,“只要他不认识他自己。”但命运女神之一的克罗托已经编织好他艰难悲剧的一生,她的姐妹拉刻西斯已经用尺子丈量好尺寸,阿特洛珀斯正站在织机旁随时准备切断他的生命之线。他无意中遇到了自己池塘中的倒影,“他”的美貌和优雅深深地吸引了他。纳尔塞索斯伏在水边,一次次深情呼唤,却总也得不到回答;他陷入到对“他”的迷恋之中,痛苦却无法自拔。很多次他站起来准备离开,又中途折回。最终他投入到池塘倒影的怀抱,永远沉睡水底。
每次读到这个故事都会感到莫名的震撼。认识自己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尤其当剥去多年的伪装面具后,看到一个让自己都很震惊的“我”,那么明晰的伤口、疤痕、某些丑陋,一时之间让人很难接受。人在“本我”与“超我”之间做着艰难的抉择,满足自我或者适应别人。
王尔德在《道林·格雷的画像》中讲述了一个奇异残忍的故事:英俊少年道林·格雷为了留住自己的青春美貌,像浮士德一样出卖了最宝贵的灵魂;当曾经画下他年少英俊的画家多年以后偶然间掀开画布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幅画上的美丽少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狰狞丑陋如魔鬼一样的陌生面孔。
哪个才是真正的道林·格雷?我想其实都是。只不过一个是外表,一个是被异化了的本心。人有时会害怕面对自己,是因为已经带了太久的面具,反而对真正的自己感到陌生了。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人是心底纯洁无杂质的人。
夜已经很深了。在白天的大太阳底下,穿行在蠕蠕前行的人群里,要从地上交错的阴影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并不容易。只有夜里,一只灯最强烈的光打在身上,才会发现自己的影子并没有丢失还是紧紧依傍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