嗑瓜子儿
爷爷已经在阳台的木桌前坐了一下午了。
这原本是个几十年前的旧木桌,原先的漆早就掉了,坑坑巴巴的,若是一不留神,上面的木刺儿还可能划着手。前几年刚刚重新上了漆,爷爷买来涂料自己刷的,还顺带把窗户框、木板凳什么的一块儿刷了,直到现在它们还泛着棕红棕红的光,油亮亮的。
爷爷坐在他自己刷的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老花镜低低地挂在鼻梁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彻底滑下来,有时遇到太小的字老花镜也不顶用了,还得拿旁边的放大镜才看得清,一行一行地移动,像是在寻找书里的什么宝贝似的,生怕漏掉了。不到半个钟头手就酸了,便换一只手拿着,索性也顺势将腿换个方向,仍翘着二郎腿,继续在书里寻找着宝贝。
无论怎么换,另一只手总不会闲着。只听“嘎嘣”一声脆响,爷爷手里的瓜子壳儿沿着纹路完整地碎成两瓣,中间的果仁却是完好无损的一整个儿,配合着舌尖轻轻一吸,香酥的瓜子仁便落入口中。又是“嘎嘣嘎嘣”几声,酥脆与香甜在舌尖弥漫,但还没来得及占领整个口腔就早已下肚。不过也无妨,这桌上的一大盘倒也足够爷爷“嘎嘣”一下午了。
除了瓜子,还少不了一杯浓茶。到书该翻页处,一手压着书页,一手伸向桌上的茶杯,端起来的时候手有些微颤,随着岁月的流逝近几年又颤得愈发厉害了些。呷上两三口后,将茶杯放回桌上,再将书翻页。
阳台上的两只画眉向来不会安安静静地看爷爷读书喝茶磕瓜子儿。那时对面街上的车还不多,也没有公交站,整个阳台便是它们的天下,若是听到同类的应和,它们便更是来了兴致,非要较出个高下才肯罢休。后来街上的车越来越多,正对着窗户的楼下也新设了公交站,那两只以前整天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画眉,已记不清在何时退出了我的记忆。代替它们的,是楼下车站按时响起的刹车和启动声,阳台上的一切好像都被驶过的一辆辆车载着远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夹在书页里的瓜子壳儿,我不会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掉落进去的了,也不知道它独自在这书页间躺了多久。爷爷是什么时候将它意外地夹在这本书里的呢?我不知道,也无从去问了。只是当我一寸一寸地抚过书的每一页时,我知道,我触摸的是您的指尖,那双粗糙的微颤的手和那久违的温度。每一页,都藏着阳台上的一个平淡的下午:
瓜子儿还是“嘎嘣”脆,老木桌也还泛着棕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