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香飘法兰西
——旅法二十年记任军民和燕雁夫妇的护身披对春秋大刀
我们的欧洲梅花桩协会成立十九周年了。这个几乎全部由欧洲会员组成的文化体育团体前后拥有4000至5000会员,如今追随我们习练梅花桩的朋友有360余人,遍布法国、瑞士、德国、意大利、西班牙、安道尔、以色列等国共25个分会。在欧洲梅花桩协会的框架下,到2018年4月8日,我们举办的周末训练班共355次,包括每年为期一周的夏季国际训练班20次,400余次的中国历史哲学文化讲座,5次中国寻根之旅,6次组织国内梅花桩大师及40多位师兄弟来欧讲学交流,组织了3次武术文化国际研讨会,特别是2014年的中国寻根活动被确认为中法建交50周年庆典官方项目,获得法国驻华大使馆的关注和资金支持。
这些成绩不是一帆风顺的,想想其中的经历和过程,真是酸甜苦辣俱全。
作为著名学者武术家第十七代梅花桩大师,山东大学教授燕子杰先生的女儿,我从小在一个习武功的家庭氛围中长大,很早就开始帮助父亲带拳。1994年我和父亲应邀到欧洲五国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讲学授拳活动,培养了第一批欧洲梅花桩爱好者。随后,我与丈夫任军民一起数次在济南接待来访的欧洲学员,免费教授他们,并且送给他们锻炼的录像和器械,据说那时欧洲梅花拳锻炼者超过500人。当时的欧洲给我留下很好的印象,有很多人追求传统回归,努力寻找西方文化之外的其它文化和思维模式。不过,欧洲学员跟随我们习练梅花桩时间过短,不仅很多传统的、深层的东西他们还未涉猎,连基本动作都没有学好。梅花拳的锻炼首先关乎人的健康,引导好他们是我们的一份责任,不能半途而废,这些成为我们离家来法国发展的根本原因。
1998年3月,我和丈夫辞去国内公职,留下不满2岁的女儿在国内,风尘仆仆来到巴黎,以勤工俭学方式开始了我们在法国的崭新生活。周一至周五在巴黎语言学校学习法语,每月3个周末前往欧洲各地举办梅花桩训练班。我们很快得到了欧洲学员们的认可,来学习梅花拳的人增加了很多,他们对我们也非常友好热情。在他们的帮助下,几个月下来,我们的法语口语有了快速提高。针对他们的特点,我们尝试不同于国内的武术传播方式,不仅教授他们更仔细的动作,还深入浅出地介绍武术的道理和真谛,特别是与之相关的中国古典传统文化,如佛道儒传统哲学思想,阴阳、太极、五行理论的内涵和关联。
遗憾的是,当时的邀请者和组织者希望我们尽快传授一些他们指定的东西和套路,而且只教他选定的人和难点动作。对他们来讲,给欧洲人进行精气神的介绍和传授是异想天开,是浪费时间。为了更好地传播梅花拳这一武术文化,真正发挥梅花拳强身技击和文化窗口的功能,我们努力寻求一条双方接受的解决方案。但最终由于双方认知反差太大,几次谈判和调解不果,在第一年合同结束后,我们毅然和邀请者分手,与二十余位尊重和相信我们,愿意继续跟随我们的欧洲朋友于1999年成立了自己的组织———欧洲梅花桩协会。
当时我们发现,大部分来欧洲传授武术的中国师傅,或因语言障碍,或因组织问题,无法将真正的武术文化传给欧洲学员。为此,新成立的协会章程开宗明义地确定尊重中国师傅传统的教学方式,遵从梅花桩文化和传承等等。梅花桩先师提倡“以武开路,以文教人”。我父亲也常常告诉我,梅花桩不仅具有强身健体和技击制敌的功能,还集佛道儒三家精义,采周易和兵法神奇妙用,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块瑰宝,时刻不能忘记。正是按照这样的祖训和传统,我们开始了新的征程,通过武术传播来构建中法文化交流的桥梁。
欧洲梅花桩协会成立的第一年,会员不多,除2名亚裔外,其它200多人全为欧洲学员。由于他们对东方文化不熟悉,很多工作需要从基础做起。一次,我们要求学员做动作需精神饱满,如同雪中盛开梅花,我发现他们的表情不明所以。通过了解,得知原来法国梅花大都四月开放,没有雪中梅花的景象和意境,当然无从理解其中内涵。于是,我们开始讲解中国梅花的特点和象征意义,随后带他们欣赏梅花国画,剖析梅花诗词中的精神品格,梅花装饰图案的民俗含义,并引伸到岁寒三友等等,由此举办了中国历史、文化、哲学、医学、习俗、书法、寓言等各种专题的系列讲座,一直延续至今。在朋友们的帮助下,我们在法国出版了2本法文的介绍梅花拳历史和理论的专业书籍;在协会内部出版报纸,讲解中国文化知识,翻译相关讲座。
通过这扇窗口和平台,欧洲学员慢慢地了解并喜爱上了中国文化和中国,他们学习中文,去中国旅游,还积极帮助中国留法学生更好地融入法国社会。
2004年“中国文化年”在法举办以后,“中国热”在法国兴起,2010年互联网普及后,欧洲学员有了更多了解中国信息的来源和渠道,他们的兴趣和认识水平也水涨船高,不少学员开始深入地研究中医和《道德经》《易经》等。至此,我们也真切地理解了我父亲的话,意识到梅花拳是一个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很好的载体,但不是全部。因此我们在各种场合,特别是欧洲各地梅花拳小组所在市政府组织的文化讲座上,构建了梅花拳的框架,加强了对中国文化各个层面的介绍与知识普及,获得很好的反响。
为了让欧洲学员亲身感受中国的文化和习俗,2002年起至今,我们组织了5届200余人次“中国寻根之旅”,第六届将于2018年10月份举办。每届一个主题,提前进行相关知识的介绍,泰山、长城、黄山、西安、曲阜、苏州、龙门石窟、玉龙雪山等著名文化景点的游览,河北梅拳之乡的亮拳表演,梅花桩拳师家里共进农家饭,济南大明湖畔和山东大学校园里与同门师兄弟的交流切磋,拜访请教燕子杰先生,聆听山东大学《周易》、美学和民俗等师兄教授们的精彩讲座,还有中医讲座和体验等等,把中国文化从各个方面展现在欧洲学员眼前。2014年,正值中法建交50周年大庆,我们组织了“学者武术家燕子杰先生在山东大学义务传播梅花桩30周年,在欧洲传播20周年”的纪念活动。该活动被纳入中法政府的官方庆典项目,为此,法国驻华使馆给予了资金扶持,并派员出席了济南的庆典活动。在山东大学我们年轻时曾经撒下汗水的操场上,40位欧洲学员及1500余名中国梅花桩锻炼者一同表演切磋,场面何等壮观!庆典晚宴上中法对歌,举杯畅饮。此时此刻,文化差异荡然无存,画面何等感人。
说到底,西方文化和思维方式与中国传统有很大不同,无论是武术传播形式还是协会组织方式,我们在实际中还会经常遇到一些问题。欧洲学员凡事要精确到细胞和数字,使我们在讲解梅花桩的动作变化、浑元理念、练气方法时,遇到过不少困难,有些学员因此放弃了学习。但我们认为,文化差异之处才是文化互补之处,是迫切需要沟通和交流的地方。我父亲燕子杰先生先后四次来欧洲讲文练武,以他渊博的学识为欧洲学员解析气、丹田、玄牝等在西方文化里不存在的概念。学员们以极大的耐心与恒心,跟随我们体验和探索这些神秘的中国物质。通过多年探索和引导,很多学员突破了锻炼的瓶颈,武功和理论水平都有了很大进步,我们也掌握到了一些如何在欧洲传播中国传统文化的教学方法,得到了学员的信任与尊敬,拥有了一些亲如家人的朋友。在二十年的时间里,协会每年拥有近500会员,且学员中很多人追随我们十年甚至二十年,就是因为有值得他们锲而不舍的东西。一些欧洲本地著名武术家也来观摩我们的训练,甚至派学员来参加我们的训练班,成为了我们的朋友。
“吃水勿忘挖井人”,中国的习俗和理念是文化传播的一部分,这也是我们教学坚持的一部分。在中国寻根之旅中,除了每次在济南学习交流外,我们3次组织欧洲学员前往梅桩之乡———河北广宗县进行沟通交流。当时,广宗县还属于未开放地区,我们非常感谢当地政府和梅拳朋友的大力支持,使活动项目顺利展开。很多朴实的农民家庭也积极参与接待欧洲学员的活动,在没有翻译的情况下,他们以淳朴的热情和笑容,通过手势进行互动。带欧洲朋友逛集,介绍他们的庄稼和他们的牛,一同午餐,一起练拳,互赠礼物,通过照片了解欧洲,每次再见都如同久别朋友重逢。法国学员们也常常提起他们的中国“老哥哥”或“老姐姐”。
2009年夏季,我们邀请三位农民梅花拳师和一位长期从事基层非物质文化遗产发掘扶持工作的梅拳家乡的工作人员到法国和瑞士交流访问。这次欧洲之行给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农民带来了很大震撼:欧洲人如此认真地学习着在我们这里已经有传承危机的梅花拳……
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2000年四岁的女儿被接来法国后,我们每月两个周末是属于梅花桩的。除了协会的组织管理工作外,周五傍晚坐上火车前往外省训练场地,周末12小时的高强度训练后,周日深夜回到巴黎准备周一的学习。这种辛苦但有意义的生活一晃就是近二十年,355个训练班从未因个人原因取消过,我这个严重晕车的毛病也被治愈了大半。法国各地的火车站成为我们熟悉、亲切的地方。二十年来,法国大西洋和地中海海岸、中部高地、莱茵河畔、阿尔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区,瑞士、意大利、德国、葡萄牙等国家的大中小城市,都有我们的朋友,留下了我们的身影和笑声。
欧洲梅花桩协会会员最多时达到500多人,2000年布列塔尼北部训练班的人数137人,成为最大的训练小组。协会中有不少会员跟随我们近20年,会员年龄10岁至94岁,高管、科学家、教师、医生、画家、工人、农民、家庭主妇应有尽有。当初一位16岁开始锻炼的法国女孩,学习中文,后到北京实习,博士论文涉及中国互联网的发展,现在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先在香港担任法国一著名学术杂志主编,后在香港中文大学从事教学研究。还有那位75岁开始锻炼的老爷爷,他曾连续多年占据参加训练班次数的头名,也3次参加中国寻根活动,现已94岁,还继续参加训练班锻炼。
学员中像这样的朋友很多,感人的事例很多,这也是促使我们不忘初心,克服困难,倾心传播文化的动力。
2006年,军民获得了“巴黎十大”的法学博士文凭。他随后担任了法国地质矿产研究院和法国农业科学研究院的法律顾问,这是对他的法语和法律专业水平的认可,因为这是在国家级科学院做法国及欧洲法律方面的顾问。工作之余,他继续着梅花桩协会的活动,渐渐熟悉了协会的组织和管理工作。2011年我也终于获得“巴黎一大”的历史学博士学位。个人觉得,文史哲艺不分家,历史、文化与武术是相辅相成的,这成为我们向欧洲学员介绍传统文化和举办讲座的丰富资源。通过梅花桩这一媒介,我们结识了很多朋友,在各个地区开展训练班期间住在他们家中,空余时间一起做饭一起游玩,交谈交流涉及到方方面面,这些对我的历史学研究和家庭生活都帮助良多。博士毕业后,我曾回国任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师4年,但由于家庭和梅花桩原因,于2015年辞去上述职务重新回到法国,专心于我熟悉多年的欧洲梅花拳学员们,继续我热爱的武术和文化交流传播。
2015年在军民的大力帮助下,3月份成立了山东大学法国校友会,同时,利用其在法国农科院工作的影响力,使沉寂多年的1985年创立的中国留法人员农业学会重新焕发青春。经过2年多的努力和多项活动的组织,留法农学会取得了丰硕成果,渐渐受到各级政府部门、研究机构、高等院校和企业瞩目,为中法两国在农业科研、经济和文化方面的交流与合作作出了贡献。
至于我本人,为了扩大中法两国不同层次和水平的文化教育交流,利用好20年来我们在中欧文化交流方面的经验和人脉,于2018年1月28日在巴黎倡导注册了法国泰山文化协会。希望通过民间社团这一平台,一方面致力于在法国和欧洲对以泰山精神和齐鲁文化为代表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的传播,另一方面向国内介绍法国悠久的文化历史传统,进而加强两国人民友谊,推进东西方文化以及与之相关的经济和科技的良性互动交流。
中国传统文化的优秀载体梅花桩,是父亲传给我们的最宝贵的财富,是我和丈夫的媒人,是我们来法国的初衷,也是欧洲人探求中国传统文化的窗口。如同一位法国学员所说:“我最初来学习梅花桩,以为能得到一枚苹果,结果发现了一个果园。”有幸作为这个果园的园丁,不论是对法国人有特殊意义的苹果,还是对中国人具有象征意义的梅花,我们希望能够继续耕耘下去,使这些大树在欧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使梅花香飘法兰西,香飘欧洲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