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读《活着》品生命的脆弱与坚强悲怆的残阳微弱地呼吸着,无意中感染了那个下午的黄昏,带着些许的惆怅和释然,福贵讲述了自己的一生。“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福贵——一个地主家的阔少爷,戏弄丈人、打骂妻子、顶撞爹娘——俨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吃喝嫖赌,无所事事,终于被龙二设局败光了家业,一贫如洗,沦为佃农。父亲急火攻心而死;怀有身孕的妻子也被丈人领走;母亲则在穷困交加中身染重病。福贵前去求药,却在途中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经过几番波折数年后终于回到家中,而此时家乡已物是人非:母亲早已去世;妻子家珍含辛茹苦地养大两个儿女;凤霞在一场高烧中变得又聋又哑,再也喊不了他一声“爹”。此后更加悲惨的命运一次又一次降临到福贵身上,他的妻子、儿女、女婿和外孙相继死去,最后只剩一头行将就木的老牛与其相依为命,但老人依然乐观,怀揣希望地活着,仿佛比往日更加洒脱与坚强。
一直沉浸在苦难中容易让人麻木,不觉其痛;短暂欢乐之后痛失所爱才更让人痛彻心扉感到绝望。余华不动声色地让读者跟随他冰冷的笔调,目睹福贵少爷年轻时的种种荒诞行径;进而假惺惺地给我们一点点美好的希望,让福贵洗心革面开始好好地过日子:让有庆得了长跑第一名,受到了老师的重视和表扬;让凤霞嫁到了好人家,怀了孩子。富贵终于感受到了生活对他的一点脉脉温情,享受着短暂而简单的欢乐和幸福。然而就在我们以为噩梦不再环绕福贵一家的时候,余华没有犹豫,残忍地剥夺了他们仅有的温馨,让他们迅速地以各种方式死去。福贵在给老娘抓药途中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一去不返,几年毫无音讯,生死未卜。可怜的家珍还以为福贵本性不改拿着借来的钱又去赌了;而福贵娘至死也没能合上眼,一直盼着儿子回来。有庆因为与县长夫人血型相同而被抽血过多死在了医院里;凤霞因为产后大出血死在了医院冰冷的病床上。更富悲剧色彩的是,他们死在了同一座医院里。毫无征兆,近乎残忍,生命里难得的短暂温情一次次被死亡撕扯得粉碎,只留下我们错愕当场。福贵清晰透彻地看着生活的苦难在眼前穿来又透去,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接踵而至的灾难肆无忌惮,让人痛不欲生却又无力反抗。
余华让福贵讲述自己的一生。福贵的言语是平静的,他的回忆是温馨而幸福的,那是由他的女人孩子带来的深切安慰。不需要介意旁人的看法,活着本身只是自己的事,无关他人。在他人眼中福贵是极其不幸的,一生充满苦难;在富贵心中,他却是幸福的。在他的生命中,有贤惠忠贞、不离不弃的妻子,孝顺的女儿,老实稳重的女婿,聪明伶俐的儿子,临终也在牵挂他的老娘,表面责骂内心却对他充满慈爱与希望的父亲,以及许许多多给予他温暖的陌生人,比如老全,比如春生。也正因为这样,读者觉得更辛酸,淌着眼泪的微笑比愤怒、仇恨更让人刻骨铭心。
寥寥十二万字,笼罩着让人欲哭无泪的压抑。“有庆躺在坑里,越看越小,不像是活了十三年,倒像是家珍才把他生出来。我用手把土盖上去,把小石子都捡出来,我怕石子硌得他身体疼。”“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那天雪下得特别大,凤霞死后躺到了那间小屋子里……我站在雪地里听见二喜在里面一遍遍叫着凤霞,心里疼得蹲在地上。”没有安魂曲,没有来自亡者世界的消息,死亡赤裸裸地横陈在人面前,撕扯着人心,让人疯狂却又无能为力。但是当我合上书本时,内心多了点超脱世俗欲望和纷争的平静,似乎对活着有了更多的感悟。
余华用冰冷得近乎没有温度的笔调娓娓叙说着并不正常的故事,或许有人觉得所有的不幸和苦难都落在了福贵身上,这未免有些荒诞。其实福贵的一生就是一个时期中国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缩影,作者只是通过艺术的手法集中到了福贵身上。而福贵所遭受的苦难都是真真切切发生在那个动荡年代里的,是尚活在世上的老一辈人所亲历所耳闻目睹的真人真事。对他们来说,那段饱含血与泪的岁月,至今刻骨铭心。作者用福贵一家的悲惨命运由点及面地辐射了整个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状态。福贵娘一直宽慰福贵:“人只要活得高兴,穷也不怕。”富贵身上体现了中国人对于生活的忍耐顺从:忍气吞声,逆来顺受,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给予的所有灾难与悲哀。只有连活着这最低的要求都不能达成时,中国人才会起来反抗。看着中国人在重压下仍然顽强挺立的脊梁,不知道是否该用善良去概括。中国人善良得只要能让他活着便什么都可以忍受,这善良太沉重,代价太大了。
俄国诗人普希金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命运却三番四次地捉弄了福贵,上帝关上了福贵所有的门和窗,每次苦难过后等待他的不是幸福的生活,而是更加悲惨的苦难。
但是,无论经历了怎样的颠簸坎坷、世事沧桑,福贵依然顽强地活着。正如小说的结尾:“老人和牛渐渐远去,我听到老人粗哑的令人感动的嗓音在远处传来,他的歌声在空旷的傍晚像风一样飘扬,老人唱道:少年去游荡,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炊烟在农舍的屋顶袅袅升起,在霞光四射的空中分散后消隐了。”作品的结尾依然符合整部作品冰冷低沉的格调,并没有给人以光明的希望,“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看到广阔的土地上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黑夜来临。”面对冷冰冰地摆在眼前的现实,油然而生的竟是对生命的敬畏和对生的渴望与追求。
人的一生,漫长而艰辛,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年代,能活着就是好的,而活着需要有勇气,需要莫大的勇气来面对所有的风雨,并且告诉自己,没有放弃生命的权利,为了活着而活着,何尝不是生命的顽强坚韧。生命本脆弱,是信念让其强大;人随时有可能离开这个世界,但也要相信,没有到不了的明天。若非死别,绝不生离。让福贵坚持活下去的是他对生活的信念,对未来的希望。他跟外孙一直念叨“这两只鸡养大了变成鹅,鹅养大了变成羊,羊大了又变成牛。我们啊,也就越来越有钱啦。”
生命脆弱得转瞬即逝,有些生命朝生暮死。“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即使是自古就被人们赋予长寿寓意的神龟和仙鹤也终有生命走到尽头的一天,它们的长寿放在永恒浩瀚的宇宙,实在是微不足道。同时生命又坚强得让人无法忽视,“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种子萌发的力量可以顶起巨石,屎壳郎能滚动它自身1141倍重量的粪球,这是万物生灵在为了生存而奋斗啊。余华也透过《活着》告诉我们“人是为了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品读《活着》,铭记历史,思考人生,从中汲取力量,我们才能更加坚强勇敢地面对生活中的困难。相比福贵苦难的一生,我们所受的苦难实在算不了什么,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