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里的艾草青团
清明时节,是每年最适合吃艾草青团的时候。
家里的青团是奶奶亲手做的。爷爷早些年患过肺结核,又一直有哮喘,奶奶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艾草镇咳的功效,便每年都会做上一些。
小河边的艾草是长得最好的,现在也甚少有人采摘。到了清明,河边的艾草可以长到成年人腰部的位置。爷爷奶奶摘下最细嫩的新叶装在小竹篮里,让底部的艾叶继续生长。艾草生命力极强,只要不是连根拔起,每年收完一茬,来年还是可以继续收到新叶。老一辈人采摘艾草,也大多像爷爷奶奶那样,只取需要的分量——珍惜自然馈赠的习惯,是那个年代留下的印记。
长在河边的艾草很少接触到路边的风沙,又因为水源充足显得很有生命力。洗净后把艾草放入开水里汆烫几分钟,捞出晾凉后放入搅拌机打成泥状,和上糯米粉和澄粉揉成团——早些年的时候,爷爷奶奶还是用手工切碎艾草,那样做出来的团子里还能吃出明显的艾草纤维,艾草的香带着团子本身的热气,一下子蹿上脑门,叫人胃口大开。
近几年市面上出现了各种样式的艾草团子,以豆沙、芒果或是肉松做馅儿。家里做艾团不会那么苦心孤诣地寻找新鲜的搭配,自然也没有现在市面上那么多花样,大多都只是用坚果仁配上红糖为馅儿,却是又朴实又讨人欢心的味道。
蒸好的青团是极香的,艾草略带苦涩的气味和内馅的甜混合在一起,叫人一闻就垂涎三尺。小时候,一到青团出锅的时候,我和哥哥就会从屋里跑出来——看着刚蒸出来的团子一个个整齐地码放在笼屉里,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抓。青团烫手,孩子的皮肤细嫩,往往只是碰到就被烫得赶紧把手放在嘴边哈气。
奶奶在一旁看着我们笑,一边把两个贪吃鬼赶到旁边,一边下手把团子拿出来放在小碗里。又用筷子在每个青团上点上一滴红糖,便唤我们趁热吃。这时候的青团子油绿如玉,清香扑鼻,吃起来糯韧绵软,甜而不腻,艾草的香味黏在嘴角,满满的春天的味道。
我打小就很馋,等不及吹凉便一大口咬下去,被缓缓流出的红糖汁烫了舌头,却还是乐此不疲。爷爷奶奶泡上绿茶,在一旁慢悠悠地吃着青团给我们讲以前的故事。听爷爷说到他年轻时给奶奶买手表的时候,“咯嘣”一声,我正好咬到一颗杏仁,于是整个故事都充满了美好的甜与杏仁的香。
还没等爷爷的故事讲完,一颗青团就被我消灭干净了。捧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下一口,入口有微苦涩感,很快转为浓烈、醇爽、醇和、平和等滋味。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茶杯里的雾气蒸腾起来,很快就模糊了视线。
长大后离开家,到很远的北方城市来上大学,再也没有吃过青团。即使网络购物发达,甚至是在普通的糕点店里青团随处可见,也很少想过要去买来吃。那些包装在精致盒子里的青团虽然美观,可到底少了那些掀开蒸屉盖子时透过雾气的期待,也少了一杯回味甘甜的绿茶,和那些雨声中慢条斯理的故事。
又是一年清明时分,百无聊赖之际打开手机和家人视频,看着饭桌上熟悉的青团,便不禁想起那些小时候的日子。视频那头奶奶絮叨着诸如“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怎么样”之类的问候,而爷爷在那头正襟危坐,还是像以前一样捧着老旧的搪瓷杯喝茶,衣服纽扣工整地系到领口,但是头发更白了一些。
和爷爷奶奶视频的时候,经常是他们在说我在听。虽然很少和他们说生活里不顺利的事情,可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他们好像总能猜透我的心事。比如我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遇上了烦心的事,仿佛我一切窝在小角落里的小心思都能被他们一下子挖掘出来。
奶奶怕我看不到,特地把桌上的青团端起来给我看,说“这是我们天天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呀”,又得意地告诉我今年摘了很多艾叶放在冰箱,等到我回去后做青团给我吃。我的心仿佛掉入了青团的蒸屉里,滚烫的蒸汽蒸腾上来,视线便有些模糊了。一边连忙点头对奶奶说着“好呀好呀”,一边期待起了回家的日子。
青团只是普通而又常见的吃食,可是那些陪伴家人一起饮茶听雨的时光,却是最令人向往与珍视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