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明天就是来生
大概是趵突泉校区的光景变换得太快,一转眼就到了大三。课程表几周一换,越来越满,课堂上也渐渐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临床知识。所谓“临床”,其实也就是“有患者的地方”。而把课堂从浩瀚的机制和原理里,搬到似乎已经有了气息的各种病例中,有时会猛然发现,这种气息不仅有即将迈入医院的兴奋,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庄严感。
临床课上,大家最喜欢的莫过于听老师们“讲故事”。对于大多还没有真正和患者们进行过交流的“趵突泉校区医学生”来说,大抵是有着一种望梅止渴的功效。讲故事的人一个接一个,故事的内容自然也就丰富多彩了起来。或滑稽、或有趣,令人受益匪浅又引人深思。情至深处时,一阵沉默后随之而来的一段爆笑或是唏嘘,丰富的都是充实而又不乏压力和枯燥的初春光景。
“如果患者在术中被要求做出选择,绝大多数都会有不理智的决定或举动,甚至会有不少人完全崩溃,使得后续治疗效果甚至剩下的生命都受到影响,这也是告诉你们术前方案要尽可能完备的原因。”令人昏昏欲睡的正午,手术学老师在讲台上如是说。
讲台下开始响起了一阵窸窣。“这也太可惜了吧,麻醉白做了。”“这些人怎么这么经不起压力?”“也能理解吧,但这样对后来的治疗肯定影响不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突然,台上的老师拍了一下桌子,表情变得异常严肃。“面对可能会影响到你后半生的选择,我相信你们在坐大多数人在那种完全陌生的冰冷环境里,都会感觉无助和恐惧,甚至有过激情绪的不在少数。如果这个决定会是你此生的最后一个,你们还会像现在这样觉得无所谓吗?”
如果明天就是来生,你将如何度过今天?
上个假期里,有幸申请到了医院里的见习资格,有机会定期跟随查房、上门诊、观摩手术,让自己像几年之后的每一天一样去作息和呼吸。有时觉得空气里都充满着兴奋的味道,有时却又充满着遗憾和沉重。最难忘的,是最后一次被安排跟着观摩手术。前一夜兴奋到睡不着,第二天却不小心起晚,赶到医院的时候病人已经推进手术室了。匆匆赶到手术室门口,正准备进去,无意间瞥了一眼家属等待区,发现是前两天在病房住院因为肿瘤准备手术的阿姨的家人。
阿姨住在大病房的一角,和她一起的有从不敢正视别人眼睛却很爱笑的七岁小姑娘,默默忙这忙那却很少说话的叔叔,和总是喜欢拉着问病情怎样、多久能恢复、每次都会连着说谢谢的阿姨的妈妈。查房的时候他们总是装作不想听、不在意的样子,眼神里却又总是充满了忐忑和认真。而此时,坐在冰冷白墙围绕的等待区,平日里克制在眼神里的忐忑似乎扩散到了他们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毛发。见我要进去,阿姨的妈妈突然三步并两步踉跄地小跑过来,言语未出,两行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她进去前跟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今天她去了,昨天一定会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如果她还活着,明天会是她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阿姨的妈妈自言自语着,像是倾诉,又像是祷告。
手术并不顺畅,磕磕绊绊,却又幸好安稳结束。主刀老师把切下来的组织切开,看到了肿瘤的剖面长舒了一口气,所有人都因为一天没吃过饭而精疲力竭,却又欣慰。病人推出去的一刹那我看到小姑娘带着泪的笑,虽然显得有些担忧和疲惫,却依旧灿烂,像是阳光斜射入病房暖暖的下午。
准备返校的时候,阿姨还没有出院。见习的最后一天,小女孩执意拿着妈妈的手机加了我的微信,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一个跳舞的小熊。一周多后,在有点令人犯困的初春正午的课上,我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顿时打消了所有的睡意。
“我曾经想过很久,如果手术前那天是我陪他们的最后一天,我该怎么去告别。但最终我什么都没做,就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看了整整一天。那一晚我基本没睡,不敢合眼,再一觉醒来,我意识到我获得了新生。这是我的下半辈子,也是我新的一辈子。我要学着如何去爱他们、如何去爱自己、如何去爱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谢谢你小伙子,好好干,你会成为一个好医生。”
打开朋友圈,看到见习医院里的一位师兄发了一张锦旗的照片,配文写着“为了这一份肯定,再累也值得”。拿着锦旗的是那个小女孩和她的爸爸,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打在他们脸上,小女孩笑得依旧是那么灿烂。
如果明天就是来生,不妨就继续做好该做的事,静静地把今天过完。新一轮太阳升起带来的不会是恐惧,而会是一个不变的自己,和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