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远路长写边疆
——重读赵淮青的《通天河上》我幸读赵淮青写的《通天河上》,本书结集了他自选的24篇西部采访报道,是他早年的一部作品。时隔多年,近日翻出重新展读,一股拂面而来的西部气息,色彩斑斓的高原风光,个性鲜明的边疆民族,一瞬间跃然纸上,在心中萦绕不息。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年轻的赵淮青何惧天远路长,负囊大西北,一待18年。他笔勤多思,留下了可观的文字和摄影作品。这本出版于1980年的作品,其追求美好理想的心结,清新隽永的风格,洋溢出激越的感情,不少篇章不失为新闻报道的杰作,也使赵淮青在新闻界赢得了声誉。
翻开扉页,展读开篇《通天河上的悲欢》,即刻给人留下了一个极为精彩的画面。1963年,他探三江源,溯通天河,独辟蹊径,采访一位祖传三代的藏族老艄工坦多,独驾一叶牛皮筏,在桀骜不驯的通天河上,以命相搏,满载人货牲畜摆渡两岸,击浪飞舟,每个浪头都是夺命的关口,三十年如一日,终于盼到了在传说唐僧取经的“晒经台”旁,看到一桥横跨南北,过往商旅从此作别舟覆人亡的悲剧。通篇以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文字,融散文和新闻为一体,写出一段穿越历史的情结,一个藏族老艄工一生悲欢命运的变化。
稿件播出后,受到社内一片赞誉。当时,不少编辑、记者正在热议改进新闻写作,对“新华体”说长道短,看到这篇报道如醍醐灌顶,原来新闻可以这样写。人民日报通栏全文登出后,更是好评如潮,北京上海知名大学新闻系慧眼识文,即刻选进课堂教材。多少年后,这篇文章仍是新闻系教材的选择,在三尺讲台常读常新,影响和熏陶了一代又一代新闻工作者。
在我多年的记者生涯中,走遍半个中国,却未能西出阳关。然而,读了他的《草原人家》、《满西塔》,把我带进了草原深处,牧民人家。1959年,他坐车换骑辗转近千里,采访海北藏族自治州苏吉滩草原上的牧民满西塔,报道这位荣获全国青年社会主义积极分子称号的先进事迹。尽管语言隔阂,环境陌生,却没有阻碍赵淮青与他一起放牧草场,晚上跟他守圈接羔,衣不解带谛听羊群动静,惊喜地把小羊羔一个接一个抱进帐房取暖护育,令人体验,感受到牧民的操累与喜悦。他写的《哈萨克牧民的晚会》,带我们策马驰骋草原,惊看牧民赛马叼羊。夜幕降临,帐篷里牧民围坐地毯畅饮奶茶,啖手抓羊肉,纵情弹唱古老民歌,尽享丰收欢乐。这一篇篇报道,像一幅幅色彩绚丽迷人的风情画长卷,吹来了一股草原新风。
读《通天河上》,仿佛草原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变化。一篇《这里没有冬天》,把读者带到草原定居点上。牧民们“以牧为主,农牧结合,发展多种经营”,冬天冰封大地,牧民们热气腾腾,放牧,接羔、育幼,一如秋夏。定居点里学校、商店、医院、作坊一应俱全。牧民的思想插上了翅膀,孩子们书声琅琅,放羊娃当上了拖拉机手,产妇过去在牛粪上生娃娃,如今家里来了接生员。
他写《黄河源头看新城》,这个昔日牧民进城买粮走半年的地方,1958年国家在这里建了座玛多新城,汽车随路而来,成了辽阔草原畜牧产品的集散地。这个人均牲畜100头左右、草山6000多亩的地方,连续多年人均分配居全国县(市)之首。草原人忽然变成城里人,学会做生意,卖出畜产品,换回藏靴、藏刀、氆氇、绸缎等必需品。过去从没有见过藏文书籍的牧民,如今孩子进了学校,还从新华书店买回了藏文读物。草原气象万千的新貌,没有艰苦的采访,激越的感情,深刻的体验,是难以写出这些文字的。
在大西北始终有一批锐意进取,勇于开拓,常年在边疆默默工作,甘心奉献的各级干部。他采访贵南草原乡干部韩积才,虽是汉族干部,却身披一身老羊皮,经常跟牧民一起放羊。1956年,他带领牧民在部落办起来第一个畜牧生产合作社,贷款,买粮,治病,防疫,样样操心。牧民丢失一只羊,他翻山找两天,找到羊不肯走,心一横硬是背了回来。新疆哈密地委书记李嘉玉,在那视知识分子为“臭老九”的荒唐年代,敢做敢当,与各族技术人员广交朋友。在吐鲁番特有的40摄氏度高温下,他到戈壁沙漠深处,与大家一起摸索当地农业发展规律,培育高产、抗旱、抗风的棉花、春麦、高梁良种,人称他是“科技人员的开山铺路人”。青海省委第二书记,省长王昭,在1961年全省田园荒芜,万户萧疏的大跃进年代,受命于危难之际到省任职。甫到省城放下行装,就一口气跑遍全省17个农牧区,调查研究,调整政策,先解决吃饭和春耕大计,很快带领大家走出困境,到1965年青海历史上第一次实现粮食自给自余。他视察油田、矿山,勘察昆仑山雪水,和各族干部一起研究畜牧生产,草原建设,少数民族干部的培养。然而,就是这样一位1932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文革”中竟惨死狱中,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沉冤才得昭雪。赵淮青写的《他热爱藏族人民》《科学工作者的知音》《高风亮节留人间》三篇通讯,虽然各人岗位、职务、经历不尽相同,但他们的无私无畏,建设边疆的热心和决心是一致的。
人们读这些文章,抚今思昔,是在敬重—种革命毅力和气魄,一种理想和信念的追求,一种踏地实干和舍我的精神。
读《通天河上》,仰俯千载,在历史与现实的交织中,人们嗅到了时代气息。书中的《欢乐幸福的时刻》《通天河上测水文》《雪山金莲》《柴达木的绿洲》《在祁连山密林中》等通讯,见证了柴达木钻井喷油,三江源头建水文站,海拔五千米的巴颜咯拉山雪峰通了公路,戈壁绿洲办农场,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记录。人们对这些不同岗位人物的排列,看到当年大西北建设的缩影,以及各条战线建设者的风貌和风发意气,是这本书中很有分量的部分。读这些文章,感到大西北建设跳动的脉搏,沉寂千年的丝绸之路必将再现辉煌。
赵淮青长期在边疆采访,记者这一行,培养了他敏锐的观察力,驾轻就熟的笔力,以及对文字的完美追求。他早年就读山东大学,那时的山大名师荟萃,闻一多、老舍、沈从文、梁实秋先后执教,其后又有陆侃如、冯沅君、萧涤非、吕荧、高兰等名家继任,文风所及,一脉相承,给赵淮青打下了扎实的人文学识功底。读赵淮青的《通天河上的悲欢》,令人联想到沈从文和老舍的作品,新闻作品和文学虽有本质不同,但有借鉴作用。《通天河上》笔下的村乡干部、老艄工、牧民、养路工、钻井工、水文员,写的都是普通小人物,不追新求异,不迎俗媚世,平淡中有波澜,朴实中见奇特,有血有肉,个性鲜明。本书文字鲜活深切,以简约的句子写出深刻的含意,读来有一种美的感受。
《通天河上》是新华社改革开放后,经李普推荐,由新华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的第一本记者通讯个人专集,一经面世,旋即畅销,对推动记者深入采访,调查研究,精心写作,起了很好的激励鼓舞作用。这部作品为后人留下了早期西北地区报道状况的第一手材料,也是研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新华社新闻采访的宝贵资料。作为一名记者,他始终在西北各地第一线采访,是大西北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见证者和记录者。《通天河上》无疑已经不是一般的新闻通讯集,而是一部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和现实内容,超乎一般新闻报道的作品。
范眭,新华社四川分社原记者。
赵淮青,1953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新华社高级记者,曾任新华社云南分社副社长、新华出版社副总编辑、《农村大世界》杂志总编辑等。曾出版《通天河上》、《赵淮青通讯特写选》等通讯、散文集,部分作品选入大学新闻系教材、中学语文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