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命运为友
——品读《活着》
《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
2016年暑假,在机井林立的东营旧城,伴随着哐叽哐叽挥之不去的嘈杂声,面对着MTS动静疲劳试验机不眠不休的等待,叹气间我捧起了《活着》,一天的时间,漫长得让人心悸。
《活着》很薄,薄到让你停不下阅读,渴望马上知道所有的情节和结局,却又感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薄薄小书所描述的随时可能出现的苦难和折磨,似手铐脚镣般沉重,字字诛心,你会无时无刻不去担忧、恐惧着下一页会不会有更大的苦难和愈加难熬的折磨出现。
故事很短,不带一丝技巧的平铺直叙,一气呵成。轻描淡写间,老农福贵悲惨的人生际遇跃然纸上:从嗜赌成性败光家业的阔少爷,到父母、妻子、儿女、孙儿相继死去唯有老牛为伴的田间老农,这一生,白纸黑字,一目了然。
语言平实,平实到感觉随便挑出一句话甩在地上都能溅起泥点,也正因为这样,故事方能如此打动人心。想不到,饱经国产剧和韩剧套路洗礼的我,会被这赤裸裸的真实感揍得个涕泗横流。
“子欲养而亲不待”“白发人送黑发人”,像是强行堆砌悲剧酿就苦艾酒的调味料,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一点儿都品不出八点档苦情剧的味道,而只剩下满嘴无能为力的苦涩。也许是因为从中感受到的是执拗的悲凉和在命运面前不轻易倒下的坚持,而不是热播剧中泛滥成灾的哭天抢地或泪眼朦胧的矫揉造作——福贵可是在认真、努力地活着。
不敢轻易和同学、朋友谈起这本书,因为每一次回味都是一次痛苦的轮回,即使字里行间始终平淡如水,每读一次还是止不住热泪盈眶。想起前些年发高烧在小诊所打吊瓶时看到的一件小事。诊所很小,只有三张床,我躺在中间,左手边是一对小情侣卿卿我我,有病痛却仍然欢声笑语不断;右手边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大伯,一看便是刚从工地过来,一身风尘仆仆。大伯来得最晚。他把外套脱下叠好放在地上,抬脚坐上床,把垫在身下脚边的被褥卷了卷,脚搁在床板上,才安心躺下等护士来输液。护士过来,一眼瞅见大伯脚边皱作一团的被褥,气势汹汹地训斥大伯:“好端端地你卷什么被褥,快铺平。”大伯只是羞赧地嘿嘿一笑,说刚从工地回来,脚不干净,怕弄脏了褥子。言谈之中得知大伯在工作的时候胃疼得受不了,才请假来输液。说到这,大伯笑了笑满足地说,难得的机会,好好休息一下。不一会他便呼噜连天了。这好像是我唯一一次觉得,呼噜声也没有那么刺耳。
那一刻,我感觉,左右两端,像是两个世界,却又仿佛都是命运本来的样子,无所谓好坏,同样美好动人。
一如福贵,命运于他说不上怜悯,更难奢谈眷顾,但白纸黑字间,他的人生所体现出来的执拗却又如此色彩斑斓,如同一记记刚劲有力的老拳挥砸在苍白的宣纸上,溅出的却是点点七彩星光:家珍从优渥的娘家不顾劝阻再次回来的时候,有庆光着双脚在跑步比赛中拿到第一的时候,凤霞风风光光出嫁的时候,二喜一家人欢天喜地来娘家探亲的时候,苦根和福贵田间地头相依为命的时候,哪一幕不是那么光彩夺目、美丽动人?即使背后是令人难以忽视的苦难和折磨。抑或正是苦难和折磨的背景,成就了这一幕幕的光彩夺目、美丽动人。
福贵与命运,是朋友,是不能抛弃更无法抱怨的友情。生活难论好坏,命运于我又何谈公与不公,不管是小病痛里卿卿我我的情侣,还是忙里偷闲输液时休息的大伯,都是命运所能展现出的最好样子。或许,悄悄卷起被褥的大伯与生活、与命运还要更熟悉一些,他展现出的努力昂起脊梁的样子所散发出来的华彩弥足珍贵。
或许我说这些话,还过于年轻,毕竟只是象牙塔里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怎么敢妄言命运。正因如此时,坐在暖气充盈的图书馆里敲下这行文字的我,恐怕是连命运本身面貌的边角都不曾窥得。细细想来也是,我们这辈人哪里吃过什么苦,说什么命运、谈什么挫折都只不过是矫情罢了。今天和同学吵架了、明天和女友闹别扭了,如此这般,仿佛整个世界忽地一下崩塌了,于是开始抬头仰望天空,感叹人生艰难,命途多舛。当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或许有人会说,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青春年少的滋味和气息吧,年轻人嘛。但我想,也未必尽然。
迷惘空虚的矫揉造作怎么能成为一代青少年的特质。
正如高尔基所说的:“书籍是青年人不可分离的生活伴侣和导师。”年岁尚轻、对世事所知不多的我们,可能还来不及经历饱经沧桑的长辈们五彩斑斓的人生故事,但是书籍给我们打开了一片广阔天地,从中可以管窥他人丰富多彩的阅历,波澜壮阔的人生;书中描绘的一首首令人难以忘怀的命运协奏曲,值得一听。所以,我们并不是不可以明晰过去和将来,我们不是不可以充实梦想和未来,我们不是不可以坚定脚步、积跬步以至千里。其实,我们都可以。
读一本好书,便是经历一段人生,看一次《活着》,便是捋过命运的一丝脉络。
我们该停止无谓的风花雪月和无病呻吟了,动辄叹息抱怨不应是我们的面目,粉妆玉砌的辞藻更不应是我们的言语。青春不是一道明媚的忧伤,生活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残酷,命运也许比我们所了解的要更加血肉翔实。或许我们还做不到福贵那样失之淡然,与命运为友,但是至少也应该能从中看到命运的造化和生命的力量。想起一句可能已经泛滥而沦为鸡汤的话:“That which does not kill usmakes us stronger.”或许对此你不屑一顾,但或许有时候我们还是应该看看:它可能并不是该遭嗤鼻、百无一用的心灵鸡汤,而是在面对命运这个时而慈眉善目、时而面目可憎的老友时,我们可以拿来自勉的话语。你,或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强大。
合上书的时候,满脑子都是福贵余晖下抽水烟的场景。远处的夕阳慢慢沉进山谷,尚存的碎金在错落的秧苗间颤动欢鸣,疲惫不堪的老牛蜷在田间,浑黄的眼珠微微阖起;地头那边,苍老的槐树下卷着裤腿露着虬曲青筋的老农倚着树根,吧嗒吧嗒、大口大口地抽着水烟。袅袅的烟雾间,也不知福贵那双浑浊的老眼是不是看到了不远处守在茅屋门口翘首以盼的家珍、路边欢喜地手舞足蹈个不停的凤霞、提溜着新布鞋跑过来留下一缕轻烟的有庆、歪着脖子一脸傻笑站在一旁的二喜和他手中牵着的撅着嘴角一脸生气的苦根以及那纠缠一生的老友——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