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 天气晚来秋
——评《梁实秋在山大》我第一次见张洪刚老师,是和他一起坐车去山东省档案馆,帮着老师找点资料。我不记得张老师办公室的样子,但对我们一起在马路边等车的场景记忆犹新。张老师很年轻,比我大不了几岁。他不是那种典型的山东大汉,外表很儒雅。
到达省档案馆后,张老师向工作人员提交了他所需资料的索引号,一会儿工作人员就抱来一摞泛黄的文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名人手稿,而且还是民国时期的。最令人惊艳的是抗战时期山大学生联名写的“抗议书”,还有一封萧涤非教授在文革期间写的自白书,写得文采飞扬。
张老师把他需要的段落指给我看,然后我们就忙着抄写起来。听说国外很多大学设有辨识手稿的课,张老师没受过专门训练,却能精通此道,很多我看不清的英文单词,他都能一眼看出,让我十分惊讶——他毕竟是工科出身。中午,工作人员要午休,我们师生二人在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闲聊,他跟我讲了很多山大的往事,如数家珍。我越听越对老师本人产生了兴趣:他说话时声音轻柔,神情平静,好像从来都不会激动。这是一个和全世界都讲和了的人,和他谈天对我这种“神经病”的人而言,真是一剂安定药。当时我就猜测:他的文风也必定和他这个人一样谦逊、安定。不久,我的猜测因手上这本刚出版的《梁实秋在山大》得到证实。
《梁实秋在山大》是张老师多年跑东跑西采访调查,焚膏油以继晷地读书、写作所得的成果。全书的正文分为四个部分:第一章讲梁实秋从就职山大到离开山大,以及对山大所做的贡献;第二章讲梁实秋与闻一多、赵太侔、老舍等人的交往;第三章讲梁实秋和臧克家、蔡文显等人的师生情;第四章收录了梁实秋回忆山大的文字。
如果狭义地区分传记和历史,那么《梁实秋在山大》不是传记,而是历史。它不像传记那样以时间轴为主线——那样比较容易写。《梁实秋在山大》是话题性的,所以处理起来有很大的难度,避免不了有重复的地方。如果说读完传记之后,人总想改变自己,那么读完历史之后,人除了想改变自己,更想改变环境。《梁实秋在山大》对山大黄金时代的生动描述,起到了立此存照的效果,作为山大人的我,总忍不住把昨日之山大和今日之山大对比。
青岛是个美丽的城市,张老师在该书中描绘了作为“东方瑞士”的青岛的美景,正是青岛这座城市把在北京的梁实秋吸引过来,他甚至曾打算一辈子都住在青岛,说他在那儿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若非为了对远在北京的父亲尽孝,说不定他还真有可能在齐鲁大地扎根。
根据书中描述,梁实秋对山东人评价非常高,“青岛民风淳厚,每于细民中见之”,感叹“齐鲁本是圣人之邦,青岛焉能不邵其余绪”。书中描写了青岛车夫的彬彬有礼。
第二章“梁实秋与山大友人”,我读得最是津津有味。通过描写梁实秋和杨振声、赵太侔、闻一多、方令孺、黄际遇、沈从文、孙大雨、老舍等人的来往,张老师还原了山大的一个黄金时代。与山大“八马同槽”的黄金时代不同,梁实秋等人是我这种不喜读书的学生也都听说过的名家,毕竟中小学课本里经常收录他们的文章。这些学识渊博的教授一到周末就聚众狂饮,还组成了酒中八仙。他们不仅擅长文字上的艺术,也懂得把生活变成艺术。
此部分最幽默的地方当属梁实秋与赵少侯的往事。法语教授赵少侯受的虽是西方教育,但对鬼神似乎深信不疑,和梁实秋一起到乱坟岗上召鬼魂来家中做客,没请到就怪梁实秋心不够诚。同样有趣的是“梁实秋与老舍的友谊”,这两个老北京居然还合作过相声,互相给对方捧人。
大学光有大师是不够的,还必须能培养未来的大师。那个时代的山大,闻一多发现了臧克家,梁实秋则培育了蔡文显。蔡文显家境贫寒,梁实秋在1931年帮助他申领助学金50元,后来还在他“即将面临辍学时,遂安排他到图书馆半工半读,每月20元,一直拿到了毕业”。
《梁实秋在山大》中夹带了很多珍贵的历史文献,比如梁实秋执笔的《图书馆发刊词》,妙趣横生,全然没有现代应用文的那种无聊和形式主义。这里还有当年学生们的成绩,还有前几届学生的毕业论文题目,似乎并不比现在的本科生高明许多,但他们导师的名字都特别响亮:洪深,水天同,赵少侯……在该书中还可以一睹当年的学分制以及课程安排,后者的设计很明显是大师手笔,注重培养学生的世界文学意识:从欧里庇德斯的悲剧到西塞罗的散文,从《希腊罗马名人传》到《约翰逊博士传》,这样的视野和胸襟很了不得。在第61页和第63页,还有1930级和1931级外院学生的毕业生照,颜值真是很高啊。
在“后记”中,张老师提到外院从2014年起开办“梁实秋班”,每一级挑选15个学生组成精英班子。以这种方式触摸过去的历史,想必山大正在变得愈来愈好。《梁实秋在山大》中还记录了两句话,照应了山大近几年的发展。一句是杨振声对闻一多和梁实秋说的:“上海不是居住的地方,讲风景环境,青岛是全国第一。”第二句是蔡元培说的:“青岛之地势及气候,将来必为文化中心点,此大学之关系甚大。”
2017年9月山大青岛校区全面启用,打出了让人动容的标语:“山大回家了!”我不知道哪几个学院搬了过去,英语系的老师跟我们开玩笑说:“放心吧,外院是不会搬的。”有个女生告诉我文学院是要搬的,她憧憬地说:“大海会帮助山大孕育很多诗人的。”最终这两个跟梁实秋有直接关系的学院都没搬过去,作为外院的校友不禁有些失落。不过也好,外院要是挪了地,我还能到洪家楼找寻自己的记忆吗?
每个山大人都应该读一下《梁实秋在山大》,它记录了一个时代。这本书应该和“山大校友录”一起出现在每个山大人的书架上。它不仅跨越了时间,让百年前的山大和百年后的山大牵手,它也跨越了空间,山大的毕业生们不管在哪儿读到这本书,都能在行行文字之间仿佛又看到了小树林和洪家楼教堂,看到了臧克家铜像雕塑上那刻着“世界一流大学”的被摸得闪闪发亮的月饼和牙齿,还有那只曾经监督和陪伴我们多年的山大神猫……(作者为外国语学院2014届本科毕业生,现为北京大学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