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路上的凡夫俗子与世俗人心
南京大学苗怀明教授做客文学生活馆,以“西天路上的凡夫俗子”为题,对《西游记》所体现的人情世故做了别样解读,并对师徒五人的形象予以剖析,让听众了解了这部经典名著背后所蕴含的别样意味。
西游IP的大热
苗怀明从最近西游相关影片的大热讲起,如《大话西游3》《西游2伏妖篇》《大闹天竺》等,进而谈到对整部著作的看法。作为一部家喻户晓的经典著作,《西游记》不断被翻拍改编成影视剧。从1926年《孙行者大战金钱豹》到目前为止,全世界至少拍摄了80多部与《西游记》有关的电影,国内仅最近两年就有23部西游题材的电影立项。杨洁所执导的86版《西游记》电视剧,更是承载了几代人的回忆,观看总人次达到60亿,成为不可逾越的荧幕经典。《西游记》作为一部文学名著,书中的那些形象仍鲜明地活在今天。
西天路上的世俗人心
“神魔皆有人情,精魅亦通世故”,在苗怀明看来,《西游记》不仅仅是一部文学著作,更多体现了古今社会的人情世故。对《西游记》师徒五人一行,他用四个字形容——梦断灵山。师徒五人,怀着伟大的理想,踏上西天取经之路,却发现需要拯救的绝不止是大唐。
西天取经,实际上是取了两次。第一次取经,唐僧师徒被带去藏经阁取经,阿难、迦叶两位尊者索要“人事”。师徒据理力争,二位尊者起初死活不给,最后师徒拿到了无字经卷,险被戏弄。白雄尊者化身老鹰打翻了经书,师徒方才发现取了假经。告到佛祖那里,佛祖却说,经不可以轻传。如来让阿难、迦叶尊者领师徒再去取经,二人还是问有没有“人事”。无奈之下,唐僧只得将紫金钵盂给了,所以经不是取来的,而是换来的。经文需要金钱交换,所以取经本身就是一场骗局!就连看起来是一方净土的西天,实际上也充满了欲望。
观音是取经的策划人,佛祖给了取经队伍三个金箍。按理说,三个徒弟应该一人一个。可是三个金箍的去向呢?一个戴在了孙悟空的头上。另一个给了黑风怪,跟着观音做了“保安”。第三个金箍给了红孩儿,跟观音做了散财童子,还是观音的人,这算不算贪污?
《西游记》里其实到处透露着四个字——人情世故!鲁迅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西游记》讲的实际上是人情世故。书中打妖怪,有后台的统统打不死,都有靠山说情!为什么说梦断灵山?师徒五人,怀着伟大理想,奉献了青春,在险恶的西游路上一路奋战,却是一场骗局!西游记本身就是具有黑色幽默色彩的一场悲剧,可谓梦断灵山。
西天取经之路是一条修行之路,尽管取得真经,修道成佛,师徒五人依然是秉性不改的凡夫俗子。西天灵山佛祖、菩萨、罗汉看起来超凡脱俗,光环耀眼,同样是有私欲的凡夫俗子。《西游记》作者妙笔生花,写出种种庄严神圣背后的沉沦与荒诞,为读者展示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人生风景。
西游路上的凡夫俗子
唐僧师徒五人的取经组合,是一个奇特又奇妙的组合。
说奇特,是因为五人的身份、经历、秉性各不相同,按说他们的人生是不存在交集的。五个人原来的身份是什么?唐僧,佛祖座前弟子金蝉子转世;孙悟空,大闹天空的齐天大圣;猪八戒,统领十万天兵天将的天蓬元帅;沙僧,卷帘大将,大内高手,玉皇大帝的保镖;白龙马,西海龙王三太子。这样迥异的五个人最终走到一起,源于四个徒弟后来共同的身份——“罪犯”!取经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否则怎么会轮到他们头上?正是因为四个徒弟都背负着罪名,观音菩萨跟他们一一谈判,才组成了这样一支取经队伍。
说奇妙是因为这一支队伍,从开始大家的想法就不一样,有坚定取经的,有姑且安身的,也有被迫的,可以说,原本就不是一支团结的队伍。虽然之前大家的人生轨迹不同,性情也不同,但是一旦形成队伍,每一个人尽管分工不同,但都是不可或缺的,一个都不能少。五人之中,唐僧是最高的“德”者,也是取经队伍中真正有资格的取经人;行者悟空,身怀绝技,除恶降魔;猪八戒贪吃好色,幽默风趣,是取经路上的开心果;沙僧悟净,一路挑担牵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白龙马,驮负唐僧,默默无闻,做着众人不屑为又不能为的工作,毫无怨言。五个性情、经历大相径庭的人,组成了团队,各自收敛起原有的戾气,精诚团结,最终水到渠成,佛度金身。
师徒五人的形象剖析可敬而不可爱的圣僧——唐僧
许多人,尤其是女生,对唐僧的人物形象没有好感,不认同他,认为他人妖不分,窝囊没本事,这恰恰是作者有意为之。
在神通广大、各有绝活的神仙妖怪堆里,安置这么一位手无缚鸡之力、文质彬彬的僧人,还是一位需要大家鞍前马后好生伺候的核心人物,这种极不协调、反差很大的人物设计不仅增加了全书的戏剧效果,还是小说展开故事的基本前提。就是这么一位常人看来颇有些窝囊的僧人,却有着一具无比高贵、食之可使人长生不老的肉身。平凡与神奇、无能与尊贵,就这样荒诞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这就构成了全书展开故事的又一前提。
有人埋怨唐僧人妖不分,但是肉眼凡胎并不是他的罪过,他没有火眼金睛如何分辨?他取经本来就是为了渡人,难道要一路杀伐?他们是佛教队伍,不是敢死队,所以孙悟空与唐僧的矛盾,是佛教徒与侠客的矛盾。以俗人的视角来观照一位大德高僧,肯定会发现种种不是,但是站在唐僧的角度看,孙悟空的行为则是野蛮的。
唐僧对妖怪有发自本心的宽容,看起来是非不分,这并不可爱,但是可敬。也许唐僧的宽容和善良在实用功利的当下,显得有些迂腐可笑。但也必须承认,这源自他虔诚的信仰和理念,而不是为博取名声、荣誉所做的表演秀,其宽容和善良发自内心,并不存在伪善和做作。对发自内心的信仰和理念,我们有理由保持一份敬意。
成长的烦恼与悲哀——孙悟空
西天取经之路是人情世故的,这一点孙悟空体现得尤为明显,一路上,他完成了从猴子到人的进化。大闹天宫,面对进不去的神仙社会,他想靠拳头硬生生闯入,但他所对抗的是以玉皇大帝为代表的整个天庭世界和统治秩序。他被联合打压,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这时他或许已经明白,一己之力,改变不了固有的制度。
他与观音定下契约,戴上金箍,护送唐僧西天取经。金箍象征着条约合同,象征着契约——不保护唐僧,就没有自由。紧箍咒在带给孙悟空巨大痛苦的同时,也时时提醒着他,他所获得的不过是带有苛刻附加条件的自由。
取经路上,孙悟空别无选择,不得不学会忍耐、顺从,不得不去做许多原本不愿做、甚至反对的事情。改变天庭秩序的雄心壮志让位于对社会秩序的认同;种种迂腐、荒谬的道德规范,他必须遵从;许多摆不上台面的潜规则,他必须接受。取经路上,他学会了适应环境,学会了人情世故。
西天取经的路上,也恰恰是他编织关系网的过程。碰到有后台的妖怪,装作打不过,去搬救兵,也因此渐渐融入体制,最终变成了三界通吃的人物——斗战胜佛。到达西天后,有形的金箍脱落了,无形的金箍却戴得更紧,戴在孙悟空内心深处。这位曾经与天庭格格不入的美猴王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成为了既得利益者。利益决定立场,若干年之后,再有后起之秀大闹天宫,在镇压队伍里,也许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位供人膜拜的佛爷的诞生,意味着一个活泼可爱、行侠仗义的猴子的消失,孙悟空长大成熟了,我们应该感到庆贺,还是悲哀?
直率的凡人——猪八戒
在现实生活中,猪八戒的人气是很高的。虽然又懒又能吃,但是他情商高,热爱女性,会讨女孩子欢心,还时时不忘高老庄的翠兰;虽然取经意志不坚定,但是也是有底线的,从未打过师傅的主意。猪八戒是个丑角,但是有特点有个性,反而让人觉得可爱。他的可爱就在于他的直率,他有着正常人所具有的一切欲望,包括缺点和不足,并且几乎从不隐瞒。
在西天取经的团队中,猪八戒只能算是一个被挟带者。他从来就没有普度众生、修成正果的雄心壮志,也缺乏实现这一宏愿所需要的信心和毅力。他有着猪一般的相貌,但更像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人性多于猪性,这个角色可以说是写出了部分中国人的形象。
没有性格的大内高手——沙僧
对沙僧来说,天庭回不去,流沙河也不是可留恋之地,穷山恶水间饥饿、寂寞的生活还不如西天取经来得热闹有保障。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取经立场比孙悟空、猪八戒要坚定,与唐僧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对唐僧有着无比坚定的忠诚。
身为一个“保镖”“侍从”,没有特点就是他最大的特点,他的职业特征决定了他必须不惹人注意。侍从不见得一定武功盖世,忠于主人,永不背叛,才是最重要的品质。在书中,沙僧几乎永远站在唐僧一边,对唐僧有着绝对的忠诚。
幕后英雄——白龙马
走路,走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就是白龙马十四年取经生涯的全部。走路,似乎就是白龙马的价值,他虽然出身尊贵,却出场甚少。在降伏黄袍怪上,白龙马着实要记上一大功。毫不夸张地说,是他在关键时刻,挽救了取经事业,为取经队伍找到了一条出路。他实际上成为了取经队伍的最后一道防线。
可惜白龙马出场的机会实在太少了,此后除了在朱紫国为国王配药时,说了两句话,贡献了一些马尿外,再没有表现的机会,这不免让人有些遗憾,以其在宝象国不俗的表现,本来他还可以有更多戏份的。一路默默无闻,负重而行,白龙马是苦行僧,真正的幕后英雄。
西游故事昭示,一个团队,大家必须为了共同的目标,一起奋斗。人的一生,无法选择你的队伍、同伴,但命运既然让你们组成了团队,就必须放下自己的性格,团结一致,这就是团队精神,合作精神。 (整理:颜亚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