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遗忘才能流长
我的曾祖父是个老兵。
我没问过他的故事,他也从未细讲过。我只知道,他生于1920年,当年是晋绥军。我只看到,他腰不能直,腿不能弯。妈妈说,那是被子弹打穿造成的。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老人。他固执地自己劈柴拾树枝,用带有木板拼接的大锅盖的铁锅烧饭。在漫山遍野银装素裹的北国之春,他拖着一条不能弯曲的腿,骑自行车上泥梁遛弯儿。他不喜欢多说话,人家坐在街沿扯东家长西家短,他就安静地听着,不否认也不争执。闲时,与比他年轻四、五十岁的人打牌打麻将。他拒绝儿孙们的照顾,甚至嫌儿子们动作慢。他清楚地记得将近二十个孙子孙女的生日,记得哪一年哪一个曾孙要高考。
过年回老家,我喜欢到他的屋里坐,他的屋子简洁、清亮。他拿了槽子糕和八宝粥放在火台边加热给我们吃。炉火上,是加了鲜姜片的可乐,慢慢地煮,气泡都跑了出来,满屋子充盈着甜味儿。
他和我交流的并不多,但从我记事儿起,就打心眼儿里尊敬他。那个时候,还没听说过他是个老兵。
我庆幸我的家里拥有这样一个老人,可以让一大家子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力量。很多人特别是青年人没有机会去感受一个老兵的存在价值,人们早已遗忘了这样一个群体的存在。
近几年,有人意识到了这个群体的存在,很多记者到山间乡野去寻找,去采访,去进行口述历史的记录。老人们很开心,战争结束已经过了大半个世纪,很久没有人愿意听一些琐碎的唠叨了。在这当中,崔永元的项目备受瞩目:历时八年,横跨三十余个省份和地区,采访3500多个老兵,收录近200万分钟的口述影像……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起初并没有多少人支持。不过还好,虽然大多数普通人没有选择作为召唤者,但是也没有拒绝被感动。越来越多的孩子愿意倾听并感受父辈、祖辈们的生活以及他们和小家大家交融在一起的命运故事。抗战、文革、自然灾害和为了生存的不断迁徙……触碰到了这些遥远的故事,这些蕴含于其中的精神气质,孩子们也就渐渐明白何为该接受的,何为该传承的。
我记得抗战胜利七十周年阅兵式上曾有个老兵方阵,他们没有走正步,而是乘着车。我不知道那其中还有多少人能步行走过天安门。铁马冰河,风雨变迁,有一种气质难以被岁月磨灭,他们的存在是我们的福气。有人问,怎么阅兵加入了老兵方阵呢?或许,是因为许多人已经等不到下一次阅兵了吧。
那我们究竟该做什么才能达到一个远大的弘扬民族精神的目标?答案很多,方式也很多,但首要的是尊重岁月,莫要遗忘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