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与人生
10月25日,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颜炳罡老师做客文学生活馆“经典十课”系列讲座,与听众一起探讨《论语》与人生。
《论语》一书对于国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对国人思想的影响已经融入到民族的精神和血脉之中。《论语》之于中国人,就如同《阿含经》之于佛教徒、《古兰经》之于穆斯林、《圣经》之于基督徒一样。
何为《论语》
对于《论语》一书,《汉书·艺文志》这样界定:“《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与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论”即编辑;“语”即回答,发端曰言,答述曰语。也有人解释,“语”指的是对人生有教诲意义的训诫之语。简言之,《论语》是一部反映孔子言行及思想的文集,由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编纂而成。
《论语》作为“东方人的《圣经》”,之所以如此重要,一方面与孔子本身地位崇高密切相关,另一方面《论语》一书的内容及性质从根本上决定了它圣书般的存在。关于它的性质,有人说“半部论语治天下”,有人评价它为宇宙第一大书,有人说《论语》是“五经之管辖,六艺之喉衿也”,也有人说《论语》是道德的百科全书。在颜炳罡的解读中,《论语》是一部人生的教科书,是一部有关人生教养的书,它教喻世人如何成为君子。
朱熹曾讲过:“《论语》之言,无所不包,而其所以示人者,莫非操存涵养之要。”操存即保持仁爱之心,保持做人的良心;而涵养就是懂规矩,知进退,一个字概括,就是礼。孔子的最大贡献在于开创了中国文化无限延展的可能性,在于给中华民族贡献了一个观念——“仁”,并将其作为统领儒家思想的一以贯之之道。
关于“仁”
南宋无名氏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里的长夜不是物理空间的长夜,而是精神、人性的长夜。人何以为人,诸如人是会制造和使用工具、有思想的理性的动物之类的回答,在儒家看来,都不是本质和价值意义上的回答。人之所以高于动物,不在于他的能力,而取决于他的本质属性——“仁”。孔子之孙子思所做的《中庸》中诠释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孟子也有言:“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仁爱的“仁”即为人民的“人”,进一步来说,“仁”为“人”的本质规定。孔子所贡献的“仁”的观念,有些学者将其看作是人道的觉醒,是人之所以成为人的价值所在。
《论语》的第一句话即“学而时习之”,学者,觉也。学即是觉悟的“觉”,“觉”的是价值问题而非知识问题。儒家学问最根本的立足点在于人禽之别,在于让人走人道而非鸟兽之道。面对隐者的发问,孔子说:“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人既然已经从丛林中走出,就应该走人道,即使现实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存在,特别是孔子生活的年代,黑暗腐败,礼崩乐坏,但现实终究还是人的世界,不要堕落到鸟兽的世界中去。
关于人兽之别、人的本质,引发了无数的讨论,最著名的当属孟子的“性善论”。“人之初,性本善”规定了中国人对于人性的基本评判和主流看法。我本性善,行善即是人性的呈现,作恶则脱离人道,行鸟兽之道。
而荀子虽主张“性恶论”,但在人的本质的主张上,与孟子无异。荀子是从自然属性来考察人性,而孟子是从社会属性来考察人性。荀子言:“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人比动物多了些“仁义”,只有牢牢扣住“仁义”的阀门才能防止堕落至禽兽界。人性即“仁”,是人生的底色,只有在“仁”的底色上才能绘画出绚丽人生。
樊迟曾向孔子问仁,子曰:“爱人。”爱人,即拥有同情心、怜悯心,人与人之间互感互应。孟子对于“仁”也解释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仁爱之心,应该从自身做起,推己及人,“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
在谈到“推己及人”时,孔子与学生子贡的一段对话尤为贴切,进而延伸到“能近取譬”。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能近取譬,零距离的,就是我们自身。说文解字对“仁”解释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这未必合乎儒家的思想。在成语“麻木不仁”中,“麻木”一方面指身体上的血脉不畅,另一方面指若不仁,人与人之间爱心不相通,则会有心灵之麻之塞。
关于“礼”
“仁”即爱人、有良知,良知是展现能量的平台。但仅有仁爱之心的人,日常生活中也有可能不为人所喜爱。因此,生命中只有“仁”这个底色是不够的,还要有“礼”(教养)作为色彩点缀人生。
孔子将其最“粗鲁”的学生子路培养成孔门七十二贤之一,这足以说明“礼”的重要性。
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
孔子所说的“六言六弊”中,如果没有知识做“仁”的支撑,就容易受人愚弄,傻瓜式的善良会助长坏人的气焰,是愚不可及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如果一味追求智,耍小聪明,既没有收获也容易放荡。古代“尾生抱柱”的典故恰好说明好信而不好学的危害,死守诚信而不知变通终会害人害己。相传,春秋时期鲁国人尾生与女子约定在木桥相会,久候女子不到,水涨,乃抱桥柱而死。对于“好直不好学”,一味崇尚心直口快是缺失涵养不懂礼仪的表现,所以孔子强调“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如果“好勇不好学”,一味崇尚勇敢而没有礼义节制,则会作乱闯祸。如果“好刚不好学”,一味追求刚强而没有礼的节制则会狂妄自私。真正的君子、圣人,应该是热衷学习,掌握了智、仁、勇的人,既要有良好的德行,也要有杰出的才华和智慧,以及决断的执行力。
一个真正有美德的人,把力行善道看作其天命,安然处之,这就是“仁者爱人”;而“智者利人”则是说,真正有智慧的人,会把做好事、行善道、说善言看作是有利于自己的事。正是因为刘备有“仁”、诸葛亮有“智”、关公有“义”、张飞有“勇”,才足以成就“三分天下有其一”的伟业。仁义礼智对于我们成就事业是缺一不可的,只有在“礼”的约束下,守规矩、懂礼仪才能成就绚丽的人生。
“仁”与“礼”的关系
《论语》中有则关于仁与礼关系的经典论断,即颜渊问仁。
“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何为仁?克制自己,使个人的行为合乎礼的要求即为仁,一旦实现了克己复礼,天下人都会称颂他为“仁人”。“为仁由己”,实现仁的理想,做一个仁人,完全取决于自己,而不是取决于别人。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都是借口;所谓“分身乏术”的托词,也不过是权衡过利害得失后的选择而已。只坚持对自己有利的原则,一旦原则对自己不利,就不再坚持,这就偏离了君子之道。“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儒家认为,一个人要想成为君子,是要自己成就、启发自己,而不是靠别人来提醒和推动。儒家和基督教的区别,也在于自救与他救、自愿与他愿、自觉与他觉之间的区别。儒家认为,人本身就拥有力量,人性是相通的,而仁,只是不断发掘人性,不断自我成长而已。视听言动都要合乎礼仪和规范,也是儒家的传统。有些传统,例如弟子规所讲的,虽然与当今时代有些脱节,但是以礼行事的方式和原则,却没有完全过时。
现在的年轻人往往急于求成,正如同孔子所说的“非求益者也,欲速成者也”,做事有时不够认真严肃。孔子对我们的言行还有六个字的规定,即“言忠信,行笃敬”。言语忠诚老实,行为忠诚厚道而又严肃认真,这也成为了天下人说话做事的一大准则。
至善与天命
要想成为仁人,既要有仁爱之心,更要把呈现仁、成就仁看作是自己的天命,看作是人生的第一要事。儒家告诉我们,来生与今生没有关系,逝者如斯,我们只有此生,只有好好把握此时此刻,才能成就我们的人生理想。
《大学》中有这样一句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就把我们的人生目标锁定在了至善上。可能每个人能力有限,但是把握当下,发挥最好的自己,就是至善。“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这就是至善。至善不在遥远的未来,就在当下,在每一时每一刻每一秒。至善不在遥远的地方,只要尽力做到自己角色之内的点点滴滴,都可以达到至善的状态和境界,这就是儒家的随感而应、感而遂通。
而要做到至善,成为一个君子甚至圣贤,除了把握当下之外,还要通过不断的学习来“操存涵养”。没有生而成圣的人,都是学而成圣,觉人之所以为人。学习有两重,为己之学和为人之学,即君子之学与小人之学。荀子曾有解释:“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乎心,布乎四体,形乎动静,端而言,蝡而动,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因此君子的养成不是单纯的知识学习,不是简单的人格养成,而是需要把学到的知识、礼仪贯彻到一举一动中,贯彻到学养的外在展现中。学而养之,变化生命的气质,这就是操存涵养。
《论语》是切己之学,儒家学问于读书人最受用。梁启超曾经谈到:“《论语》如饭,最宜滋养”,他视《论语》为精神食粮。而《论语》是君子养成的学问,那么要养成什么样的君子呢?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质即仁,是生命的底色。
文即礼,是生命的色彩。
文质彬彬的君子,是内在本质和外在修养的统一,就是仁礼合一,这也应该是每个人毕生追求的理想。
《论语》中对于君子的表述有很多,它的最后一句话是“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天命何在?《中庸》提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为道,修道之为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天赋与人的本性即为天命。“在天为命”“在人为性”,中国人讲的“天人合一”是天命与人性的合一,是天道与人德的合一。尽管中国人认为每个人都是“天造地设”的,本质上来源于天地,但是生命的直接来源在于父母。父母,人之小天地;天地,人之大父母。父母尽到抚养之责,子女尽到孝敬之义,都是完成自己的天命。“凡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天地掌载着民胞物与,所有的人都是同胞,天人合一,四海之内皆兄弟。儒家之包容,也是世界文化中绝无仅有的。在天为父、地为母的意义上,所有人都是同胞,这就是儒家宽广的胸怀。儒家认为天命为本性,本性即天命。“人之初,性本善”,善良既是每个人的本性,也是每个人的天命,是天赋予的责任。因此,力行善道,积累善行,不断积累自己的德行,不断扩大释放自己的爱心,成长于“人道”上,而达到极致的,可谓圣人也。
(整理:颜亚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