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书憬悟
辛杰,山东大学副教授,管理学博士,应用经济学博士后,硕士生导师,中国商业伦理研究会副秘书长。全国高校书画协会理事、山东省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青岛市书法家协会会员。发表论文30余篇,出版专著两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及省部级研究课题六项。
字如其人,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性,如其志。写字只是载体,到最后其实就是在写自己的性情、性灵。
以最大的力量打进去,以最大的勇气走出来。临帖的时候就要临得“酷似”,讲究“精确临帖”,纤毫之间见真功,这个时候尽最大可能不体现“我”。创作的时候就要尽情释放自己的情感,学会忘却和放下,不拘泥、不拘谨、不拘束,体现自己的气质和个性。学术第一阶段必须无我,否则无法接纳和领会前人;后一阶段必须有我,否则无法自成一家,一生被他人所累。书法研习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积累的过程。久之眼光广阔,志趣高深,集众长以为己有,方得出群境地。
书法有情,书者需是有大情怀之人。蔡邕《笔论》云:“书者,散也。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书法线条集空间与时间的双重属性,更易于对应表现人这种情感形式的动态存在。其组织方式(张力、向度、强度、推行等)诚实地遵从其驱动力———情感律动的规则方式。尤其是那些崭新的、具有创造性的、奇妙多变的莫名情感,无论其如何深层多变、复杂抽象、动静难测,都可以由线条的厚度丰度、静姿动态、直观变化来对应。当然,无论人的情感抽象性质如何,有多少不同的观测角度,无论是道的阴阳图腾,还是儒的中和旗帜,一切书法的终极形式永远是正大和谐。
立意要高,定位要准,取法要古。以学古人为主,可以兼学今人成功的东西,不可颠倒,不可跟风。作品需有源有流,不应是无源之水。东坡居士有言曰:“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然脱略法度亦无力气者,其书令人有烦躁之感,皆以其浮躁而无根也,夫无根,即无师古之功力,无古贤之气韵,无千秋之传统。
确立“母本”是取法的关键,由博而专是学书不可缺少的过程,只有通临古帖才能产生真知灼见,这种见识也是发自内心而有条件地逐渐确立的。遍临古帖是“博”,主要在发现哪些经典是适合自己的,字法特点、章法的构造、气韵的转换、审美的取向等与自己的心性有着哪些相近之处。“母本”就是建立适合自我生长、发育,并能不断壮大的“职业锚”,就是“专”。“母本”是自己精选出来的字帖,明显带有个人的审美倾向,因此它会影响学书者的一生。对“母本”的练习,不能浮于表面,那是一个由粗入细、由细而精、由精而有所感的量的积累。在此基础上,坚持以“触类旁通”“自然生发”为基调来扩展“母本”所辐射的范围。老师最不喜欢不踏实的学生,想从老师那里攫取精华,不跟他长期临习,不天天展玩于案头是难能发现秘密的,更不可能与远古的先贤产生心与心的交流了。
用笔为上。古人把用笔放在第一位,真草行隶篆各有其独特笔法,学行草书必须掌握提按使转的用笔方法,不会提按使转便不会写行草书。平拖直抹写出的点画,线条必然僵硬死板没有生机和神韵,变成了拿毛笔写钢笔字。
《兰亭序》云:“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千百年来,薪火相传,名家辈出,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确立以“新”为书法取法的理念,是保持学书最终能按照自己的思路、艺术发展的内在规律而走向正道的先决条件。齐白石老先生对李苦禅说:“学我者生,像我者死。”王羲之秉持“适我无非新”的艺术主张。我们在书写中总是会留恋古人的这一笔、那一笔,这一组合、那一组合,或者是这一感觉、那一感觉,因为“她”太好了,太美了,但是“她”毕竟不是你的,我们需抛开所有的羁绊,忘怀一切干扰。书法的传承是为了发展,发展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继承,要发展就必须要创新。如米芾,其大多的信札类书写都有“拟作”的嫌疑,有着二王的影子,而他壮年以来的“刷”字却“刷”掉了所有的羁绊与“眷恋”,一心走上了“巨匠”之路,“无一点右军俗气”。
面对继承和创新的问题,虽然我们一直在提倡创新,但创新尚需谨慎,在积累还不足够的情况下,书法宁可“泥古不化”,也不要轻言创新。古人写字从容淡定、雍容华贵。今人写字浮夸表现、装腔作势。名曰:表现、创新、原创……,有时候我们太高估自己的智商,轻视前人的智慧。
学书需是“自以为非”的。作品写完了之后常常觉得自己写得很好并喜欢在朋友圈里晒晒的状态实际上是一种很糟糕的状态。我三五年前的作品,当时觉得写得不错,现在看来“漏”相百出,甚至不堪入目。不是自己写得真好,而是自己的眼界还没有足够高到轻易找出自己问题所在。所以,警惕“自我感觉良好”,破除“我执”。
书法是练出来的,更多的是学养养出来的,养出来的书法有着浓郁的味道和气息,书卷气、金石气、清雅气、浑穆气、跌宕气,五味杂陈。山大校训之一为“气有浩然”,孟子曰:“吾养我浩然之气”。凡精湛奇绝之书作皆有浩然之气。气之产生,功夫在诗外,正如怀素深通佛理,其书则有书卷儒雅之气;右军身处魏晋,其书有优雅俊逸之气;山大书学泰斗蒋维崧先生学养深厚,其书有金石穆气,清健雅气。
阴中有阳,阳中有阴,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学书需深入领会各种矛盾的辩证统一关系,如理性与激情、个性与传统、浓淡干湿、抑扬顿挫、提按轻重、俯仰顾盼、黑白虚实、疏密参差。草书难写死,楷书难写活。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行处留,留处行。即提即按,即按即提。笔不虚则欠圆脱,笔不实则欠沉着。写草书的练练楷书,写章草的写写篆书和隶书,互相补益。
最近高度推崇“法自然”的创作观,提倡自然书写,把毛笔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变成自己的第六根手指。孙过庭说:“心手相忘,纵意所知,不知书之为我,我之为书。”达到无意之意和无法之法的境界。苏轼有云:“无意于佳乃佳”,“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古代留下来的经典法帖许多都是书信,这些书信的创作“初非用意,而逸笔余兴,淋漓挥洒”,都是在“法自然”的创作方式下完成的。不用刻意追求表现个性,自然流淌出来的东西其实就是最好的个性。一友人是禅意书法博士,他批评我的书法作品虽然技法较为纯熟,但“自然书写”性不够,我深以为然,感恩这位友人。为道日损,凡是自己有意想表现的东西都去掉,凡是自己认为这样写会叫座的都去掉,凡是认为很漂亮的东西都去掉……平常心是道,平常心是空,以平常心写平常字。古人云:自处泰然,处人蔼然,无事澄然,有事斩然,得意淡然,失意泰然。书法亦然,以平常心书之,不激不励,不浮不躁,无意之中便出满意之作。书道如此,为人处世何尝不是?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若密。常苦恼自己的字为什么不能像前人一样“深刻”,学识修养等等不一而足。君子慎独,尚需好好修行!身困尘网,心栖云天。常怀虔敬之心,不坠龙腾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