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在腠理,不及膏肓
——电影《我不是潘金莲》观后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中采取了大量的圆形和方形构图,导演冯小刚自言每一帧都经过精心的考量,更有慧眼认为这种构图隐喻了中国几百年的方圆规矩,在这方圆之间,农村妇女李雪莲为了二十年前的一桩腌臜气,四处告状,导致了一连串领导的落马,形成了一幕“现代官场现形记”,可是电影却远达不到宣传的一样突破尺度,充其量只是一场知名导演在商业和艺术之间的平衡,一场对于体制之病的温和按摩,电影给出的“良药”最终只在腠理,难及膏肓。
女主公李雪莲在多次上访甚至被关入监狱以后,心灰意懒,曾经夜半磨刀要杀了前夫的她,温顺地走到前夫跟前,要讨个说法,但是此时丈夫不但拒不承认欺骗她的事实,还在众人面前称其在新婚之夜并非处女,吐出了诛心之语:“你叫李雪莲,我看你是潘金莲才对吧!”这让她怒极攻心,走上了上京二十年告状之路。对于名声的重视也正是对于男性主导的话语权力体系的服从。在这一体系中,潘金莲自从出现于《水浒传》中,就成为了姿容艳丽、心似蛇蝎的妇人代表,在男人三妻四妾,可以用妻子的血肉偿还兄弟恩情的《水浒传》里,一个少妇的反叛最终以被打虎英雄砍下头颅而残忍镇压。在李雪莲看来,自己可以不是李雪莲,可以谁都不是,只要不是潘金莲。在乡下的“农家乐”、时时和孤独的雪莲对话的老牛,都可以看作是真正李雪莲的象征,它们在二十年之中被封存在家乡,当李雪莲收拾好包裹,坐上汽船、火车奔赴县城、省城、京城告状,就意味着她已经抛弃了自我,所有挣扎注定了不过是一场南辕北辙的跋涉,永远在方圆之内、权色之间兜兜转转。她闹到了京城,首长一声令下,官员纷纷落马;她为了获得帮助,对屠夫老胡和大头都在利用自己的姿色,对待官场之人就借权压制,对待世俗之人就以色侍之,她用看似反抗的姿态,恰恰完成了对于主流话语体系的皈依。
在这漫漫的告状之路上,李雪莲因为一无所有,却可以无往而不利,这荒诞情形正是影片锋芒所指:庞大的官僚体系陈陈相因,顾上不顾下,让一无所有的李雪莲用告状掐住了官员们的软肋,借新任县长郑重之口,她成为了窦娥、小白菜、潘金莲的综合体,并且像白娘子一样苦心修炼,早已经非人近妖,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成为了地方官员的心腹大患。在情感的层面上,李雪莲的确值得同情,但是从法理层面上一开始法院的审判并没有错误,如王公道所说:“正是因为判对了,才有这些麻烦。”正如现实生活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们又陷入了情与法的矛盾之中,李雪莲在情感上需要的同情偏偏要通过对于整个法律体系的质疑获得,最为吊诡的是这种行为竟然阴差阳错地让她拥有了超乎现有秩序的力量,这不仅仅是一介平民对于官僚体系的反抗,更是将法律的漏洞、秩序的漏洞暴露于大众之前。尽管体制确实存在问题,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的是:法律和秩序不仅束缚着我们,同时也保护着我们,情与法不分,我们将永远生活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时代。
在刘震云的同名小说内,李雪莲漫长恢宏的告状情节全部被划为序言,而正文却被命名为“玩呢”,讲的是当初受李雪莲波及而“落马”的县长老史回到家乡,开始售卖“连骨熟肉”,为了奔姨母丧,恐怕误了雷打不动牌局,于是就在北京火车站就地喊冤,果然被当局“控制”,遣返回乡,赶上了牌局。李雪莲并未遭遇错判,算不上冤情,而县长无辜受累,算得上是真冤,可是正如正文的名称“玩呢”,这次“伸冤”却成为了一种类似游戏的玩笑,小说的结尾相比电影,李雪莲在小饭馆和已经从商的史县长叙述自己二十年一直上访是因为无辜死去的儿子,更有荒诞之义。电影为李雪莲的行为找了一个意义,甚至暗示这个女人的悲辛是计划生育政策造成的,又对体制绵绵地击打一下。而在小说中无冤地伸冤二十年,一无所有;有冤的将伸冤当成“玩呢”,反而将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甚至因为自己在火车上安安稳稳地等着回家,还被看管人员激赞:“大哥,仗义!”这无形中形成了对照,存在于漫长的序言之中的李雪莲,不过是柴米油盐中的苍茫一景,真正的正文是名为“玩呢”的游戏,生活里没有诗和远方,只是一个段子,调侃的是自己。
《我不是潘金莲》在近年的电影中可算推陈出新之作,尽管展现的现实在多种价值的权衡之间变得尴尬而难堪,但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主创人员借艺术针砭时弊的野心,药在腠理,也可略解病痛。贾樟柯曾经写到:“泪落白纸,剧本会完成,电影也会诞生”,当电影人付出真诚的努力,即使无法收获所有掌声,但至少可以获得观众的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