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歌
一又是一个绚丽的夏天。我悄悄站在校园一角,兜售一摞旧书。一些细 碎的草叶漂浮在书页上,有如风中的微尘,淹没脸部清澈的微笑。
夏天的绚丽在窒息,夏天的绚丽在膨胀。脚步舒缓下来,停在盐霜剥 蚀过的砖齿上。那段斑驳的墙衣,曾被蛛丝无情的查封,如今已被粉刷一 新,在浑浊的蝉鸣里窃笑。
到了舒服的夜里,柳丝在月光里睡着,沉入温寂的梦中,仿佛在静静 等候那最后一次的攀折。
还有那月季,在深夜圆形花园里盛开的、芬芳的月季,那火焰一样跳 跃的红色的花朵。季节的光芒颤动在它沉默的歌谣里。斜斜倚在栅栏上的 一枝,是那年随手插下,如今它的花瓣,已是谣曲里流淌的最美的音符。 二不知不觉中,已听到了毕业的脚步声。这是个不适合怀旧的年纪,内 心却泛起了怀旧的涟漪。
在成长的日子里踩下的,一些细小的天真,一些纯粹的印迹,一些断 裂的隐痛,都将被以经典的方式,隐藏于记忆的深处。
还记得那次打开心扉的彻夜长谈,还记得那个排解郁闷的袖珍酒馆, 还记得那首忧伤的歌,还记得那幅燃烧的画,还记得那张笑脸,定格在三 月的樱花树下,还记得那条小路,曲折了时光的影子……还记得,还记得一切的一切,或梦的或醒的,或高歌或清吟,都被时光 编织成花篮,挂在往昔额头上,挂在水墨记忆里,淋漓挥洒,幻化作一片苍 苔,一抹山水,一缕清风。 三时空流变着,一些故事悄然变老。即使记忆如歌,也并非当时清平的 乐调了。
翻检杂乱的书架和橱子,有一些我保存至今的东西:一枚贝壳,一块 石雕,一叠书信,一叶诗稿,一盘磁带,一张光碟……这些生命中的小零 碎,悄然刻录着某一小片碎时光,印证着生命中曾经掀起的小小的悲欢。
在一摞泛黄的报纸上,那些在我变成铅字的诗章里发霉的词语,那些 窒息的暗喻,那些精心制作的标题,被我重新含在嘴里,嚼了一遍。一阵 清凉的薄荷味儿,使我沉重的呼吸有了短暂的沉醉。世界突然在一个简 单的句子里亮了起来。
但随后,从时间沙哑的喉咙里,依然哼出那首失声天涯的歌。 四毕业的脚步声在逼近。我仿佛听到了啄木鸟的尖咏,它钉在我心灵 的古木上,啄起无数纷繁的、连缀的叮咚。
在剩下的这些日子里,赶快在校园里转一转吧。来到小湖边,投下一 枚石子驱赶寂寞。来到杂花生树的园子里,嗅嗅那花,抚抚那草,倚倚那 树,再到那坐过不知多少次的石凳上,坐坐。曾经的嬉笑和天真虽已淡去, 但谁又能否认,它们已嵌入生命的深处。
再去附近的网吧上回网吧,再去校外的小店逛逛。再走进自习室,将 曾经一起拼搏的气息温习一遍;再钻进图书馆,摸摸那些高高的书架,翻 翻那些亲切的书,等拱出来时,衣上袖上,准会沾满淡淡的书香。 五时光是我垂钓的溪流,从血脉的河道里抖落的是水腥的滴答。时光 也是我抓在手中的沙漏,看起来满满一把,却无时无刻不在遗漏。
在这个季节,我更愿粘稠的时光被无限拉长,拉成一根透明的丝线, 缠住那凄缓的歌声。
然后,从挤在石缝中的草根出发,从挂在脸颊上的汗珠出发,从潜伏 在眉宇间的轻狂出发,去发掘更多的坚忍,更多的隐痛,更多的纯真。再 用这些坚忍、隐痛和纯真,编织成一首首刻骨的诗,一篇篇铭心的文。
成长的道路,没有坦途。生命的本真,只能由生命切入。人的生命是一 个多么大的神秘呵,有些人你一生都不会遇到,有些人却注定要走进你的 视野,走进你的生命。比如那些同窗,比如那帮师友。现在想想,每一张脸 似乎都多了一分可爱,多了一分和善。六毕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仿佛静候一只鸟儿的飞临:它小小的心脏跳动着,在天空这所蓝色的 大学里,学习展翅、挣扎和仰望。
就在学技初成时,漂浮在半空中的翅膀,开始撤离那抹明亮的喧哗、 清澈的蓝,开始钻进风雨、钻进闪电。犀利的鸟鸣啼醒了夜色舒缓的旋律, 陡然落下的雨水浇湿了昔日斑斓的梦。
在它浅色的目光里,曾潜伏着一头高翔的鹰:即使翅膀被云层撕裂, 在霹雳中焚化,变成一朵火云,化作一抹烟霞,它的心也不会下坠,不会歇 翅。它将一如既往,追随着太阳的方向。
拾起一枚负伤后干净的翎羽,夹进一本随身携带、却即将不属于自己 的书。书的名字,叫做“大学”,或者“青春”。 七记不清已多少次徘徊在离别的车站,送人,或者被送。最后一眼望到 的,总是那片多情的海,那抹忧伤的蓝。
离别是一首歌,在它清扬的旋律里,一次次列车从春季驶来,滑过夏 秋的站牌,又驶入冬季的终点。如今正有一次长长的列车,停在我们的站 台前。
一节车厢紧咬着另一节车厢,静静立着,好让拥挤的人群上上下下。
过不了多久,列车员将挥动手中的小旗,轮子将发出喑哑的声响,仿 佛教堂里低沉的钟声,将整列亘长的火车,连同地上潮湿的石头一并托 起。
听不到太多的怨言,也没有多余的悲哀,一切都在歌唱。“悄悄的我 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铭记一些感动,然后,挥一挥衣袖,继续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