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佛山鸟迹书
千佛山的鸟儿,飞来飞去,也都还在千佛山上。我不知千佛山名字的真正缘起,也不知山上有多少尊佛,在这个冬天温暖的午后,我只看见许许多多的鸟儿自由自在,它们动静自如、安之若素,仿佛无视众生,仿佛不谙世事。
石头是山的骨节,石头长在山上,千佛山的鸟儿也长在山上,千佛山公园里一处景观石柱上有一些鸟被刻在石头上象形、会意、假借、转注、指事。在那些石柱间仰望,感觉那石鸟也是一种迹象似乎寓指着什么。寓指什么呢?天空与飞翔,家园与流年,自然与社会,现实与理想,凡心与佛意,生命与时光?
我相信石头是律动着生命的精粹,否则,那沧海桑田的心、那日月变换的灵、那自尊自重的魂、那坚贞不渝的情,又该怎样托体共山阿?石头有意就能开花,石头有心就成飞鸟,那就让开花的结果,让做鸟的飞翔。枯荣流变、生死轮回里,那些恒定的精神与品质,是石。
同学许我一份礼物,说是叶子与鸟儿的化石。没见到已让人浮想联翩。叶子望穿秋水、鸟儿飞越沧海,就度自己为石了吗?叶子有意就长进石头,鸟儿有心就飞入石头,那就让草木苍翠,让青山不老。叶子、鸟儿的生命与石头的生命相守相生,该是融汇成时光的生命、岁月的生命、生命的生命,这样的生命,形而上或形而下,均已升华了意义、丰实了意义、超越了意义。
那些佛呢?那些石刻的、陶制的、泥塑的、木雕的、瓷铸的佛,是什么化来的?石头、泥土、草木、流火抑或良人?飞鸟、云朵、阳光、月色抑或风声?佛又会化作什么?而飞或者不飞、朽或者不朽、灭或者不灭、息或者不息,其中有无真谛与玄机?真谛与玄机又会是什么?
坐在刻有鸟的石柱边的石头上看活生生的鸟儿,不多时就遇见了花喜鹊、山喜鹊、小麻雀、戴胜鸟,还有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翅上胸前生着娇黄羽毛的小鸟儿,飞着的、栖落的、啄食的、与我对视的,个个可爱。那么,千佛山能有多少种鸟呢?山上有翡翠鸟吗?
翡翠,相传本是鸟的名字,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上说:“翡,赤羽雀也;翠,青羽雀也。……雄赤曰翡,雌青曰翠。”翡对翠、青对红,那该是怎样美丽的相和相配的一双鸟?以至于后来的美玉也要借取它们的名字来增光添彩生辉。可世上能有几人见过翡翠鸟?见到翡翠玉爱上翡翠玉佩戴翡翠玉的却数不胜数,而“玉,乃石之美者”,原来这美好的鸟儿也是在石头中温润通灵下来了,这可真是比金玉良缘还要优良的良缘。
那天读到“后圣有作,仰鸟迹以成文”的句子,想着这“圣”当是指首创“鸟迹书”的汉文字创造者仓颉,就忽然想起千佛山的鸟来,想它们在空中在树上在地上在石头上飞翔或栖息的样子,当是那最为本真的鸟迹书吧,一日日一年年一生生一世世的书写,也是“诗书传家远”了。这本真的和人为的“鸟迹书”,又不知是怎样借助多少位仓颉们怎样的神思又怎样地演化而来而走进现在的我们所赖以表达的文字里。如此,鸟也就有了“圣”意,谁敢说世界文明就不是鸟的抑或石头的文明?
虽然对仓颉有“穷天地之变,仰观奎星圆曲之势,俯察龟纹鸟羽山川指掌而创文字”的史书(西汉《春秋元命苞》)记载,但我相信他“仰鸟迹”造字的灵感不止是来源于“俯察”“鸟羽”,还应有“仰观”的灵感,“鸟迹”何止是鸟兽走在土地上而留下的足印,还应是鸟飞的那姿态那动感那意象,否则,“飞”这个汉字怎么会这么象形又会意呢?
“天空中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其实,只要“飞过”,鸟迹与“我”已然留下,即使鸟迹人迹足迹都“没有留下”,但飞的声色、内涵、质地与神韵任谁也无法抹煞。“水月镜花,行云流水,长空鸟迹,秋水鱼踪”,现与不现,在与不在,执与不执,虚实相生,若得以在这种境界中守得住自己内心的火焰、扬得起自己精神的飞翔,那就得看个人造化了。
俗世一生,身前身后事多少浪得虚名,惟有当下是真是实,且看取现时的这天下午、当下的这个黄昏,真真实实的我真真实实地看见了石头、飞鸟、鸟巢和香火,看见了草木流光太阳穿行,看见了千佛山万佛洞的众佛慈悲,更有此起彼伏的或单调或和鸣或长声或短音的鸟鸣,一直随向我山色中苍茫、闹市里消隐,还有比这更切实的意义吗?
无限苍茫无限奥妙的世界上,鸟儿、石头、人类乃至芸芸众生,各行其道,各得其所,各各留下自己的印迹,彼此间相互独立也相互关联,相互隔膜也相互发现,相互遗忘也相互记忆,相互启迪也相互阐释,很难说谁是谁的传说、谁是谁的神话、谁是谁的意义,若是在自己在别人在世界里观看、思索、书写你的形迹而“随体诘诎”“比类合谊”“同意相授”“察而见意”“依声托事”“取譬相成”时能有些美的意思,那就是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