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山:沉默的朝圣者
谢里夫清真寺
对一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很多时候源自机场,从莫斯科一路迎着飞雪安然降落在鞑靼人民的土地上,机舱内自发响起一阵掌声。喀山机场不大,灰色墙面、深蓝色玻璃幕墙和统一的暖黄色标志给人利落但不冷峻的美感,到过的机场中使用如此明亮的色彩的少有,似乎这种用色组合可以溶解旅人久坐高空的疲惫与懈怠。
一路驶向市区,城市的五官呈现在我面前。高楼与繁华不属于这里,即使是在聚集了喀山几乎所有游览点的主干道鲍曼大街上,也只是零星地散落几座有现代感的建筑,交错在瞬间溢出异域风情的房屋中。
欣赏的创意策划人李欣频曾说,每到一地要试着“入乡随俗”,做行程期内的当地人,不要把一趟心灵的再修炼变成拍拍照片,玩玩打卡式旅游就大功告成的丝毫没难度的小事,我双手赞同,不过我更喜欢在旅人和“当地人”间不停切换视角,做事模仿当地人,感受一个地方生活的味道,用游人的眼睛捕捉,锁定那些可能大有来头的稀松平常。
相比于其他城市色彩丰富饱满的建筑外观,用寡淡来形容这里并不为过,柔和的色调,浅绿浅蓝浅黄交替,没有过多复杂的纹路和雕饰,藏起所有招致冲动和浮躁的可能性,静谧而充满仙气,似乎最激情的少年来到这里也会偷偷收敛起身上跃动的因子,双手合十,低头附身踏上漫长的朝圣路。
俄罗斯是个多民族国家,横跨近150个经度的广袤土地上生活着200多个民族。喀山是俄罗斯鞑靼斯坦共和国的首都,也是鞑靼民族(蒙古族分支之一)的聚集地。500多年前,俄罗斯史上第一位沙皇伊凡雷帝向西而立,远眺,伸掌,完成父辈的遗愿,一举攻下独立的喀山汗国,据说当时的喀山汗王之妻不仅预言了这位沙俄最伟大统治者之一的诞生,还断言鞑靼人将亡于他手。一语成谶。此后,在马背上驰骋了数千年的古老游牧人被迫放慢了步子,与斯拉夫民族开始了民族融合的艰难历程。
鞑靼人信仰伊斯兰教,归属俄罗斯后东正教开始在这里落地生根,宗教问题虽然也曾长久地困扰这里,但时间这位皇家御医给出的最好药方叫做包容和等待,尽管信仰问题无法以解决与否一锤定音,甚至交融过程中冷热暴力冲突可以瞬间砍掉所有高贵精神的头颅,但游人确是因“祸”得福,在克林姆林内(俄罗斯古时用于军事防卫所修建的城墙圈)不仅有各式东正教建筑交相辉映,欧洲最大的伊斯兰教教堂谢里夫清真寺也屹然伫立于此。
谢里夫寺周身纯白,寺顶蓝得泛光,这仿佛从天空和云朵里撷取的颜色,洁净到令人恍惚。清真寺对公众开放,游人很多,女士需要用头巾或帽子包裹住头发,因为穆斯林认为女性的头发为羞体,不应外露。“寺”这个字总将我引入一种桃源山水、古朴素颜的境地中,但这座“寺”虽不金碧,却是宏大尊贵。高顶向上延展、吊灯坠饰自然垂下,不同深度的蓝交错,饱满的绿色紫色点缀其中,圣洁与光辉缓慢流淌着。伊玛目(伊斯兰教神职人员)坐在教堂一角,高声吟唱经文,悠远澄澈自上而下,我的心跟着一点点降落,呼吸也绵长起来。
说起来有一番讽刺意味,当年伊凡雷帝为庆祝成功掠城,钦点设计了莫斯科红场上标志性建筑圣瓦西里大教堂的建筑师雅科夫列夫,下令在此地修建圣母报领大教堂,以取代原有的八角清真寺。然而,几百年后,教堂曾弥漫着的胜者为王的傲气随着时间逐渐消弭,尽管作为喀山东正教的象征,它对游人的吸引力远不及更为内敛的谢里夫清真寺。寺内地下一层有喀山伊斯兰教博物馆,只有一间大厅,墙壁上挂着不知是文字还是图腾绘画的优美流线,没有压迫感却有冲击力,设计师们大概可以从这里寻得些许灵感。一个角落里,一位博物馆工作人员正安静地读《古兰经》,偶尔抬头看看有没有参观者需要帮助,继而又埋下头去,似乎这世界与她有关,又与她无关。
克林姆林内坐落着很多博物馆和艺术画廊,国内一张不带“A”的景点门票价可以让你在这里逗留一天。
博物馆不见得“地大物博”,但一定是某一领域纵深足够的呈现。在鞑靼民族博物馆中,从公元前到如今,向游人讲述着鞑靼人民生活发展的全景。如果说曾经对游牧民族的了解仅仅局限于马场驰骋、打仗高手这些动态粗犷的一面中,在这里我真切感受到了他们内在的那一份细腻与质朴。
行程的最后一天,我们拜访了网上评价很高的苏联生活博物馆。这是一座面朝街道的二层小楼,狭小的入口处有一个留声机,播放着充斥着杂声的苏联老电影录音,楼梯侧面墙壁悬挂着许多复古的点缀物,从这里便开始走进苏式生活。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一个体验馆,里面收藏了很多上个世纪的生活用品和服装配饰,参观者可以随意试穿、拍照,大家玩得很开心,戴上假发和墨镜拿起贝司模仿当年的摇滚歌手,穿上厚重的军大衣敬一个苏式军礼……或许老一辈的俄罗斯人对一九九一年解体尚有遗憾和不舍,但和我们同时代的俄年轻人因为没有真实的生活体验,也便没有什么怀旧情绪,有的只是猎奇和新鲜。不过说起来,用一刻的欢愉来缅怀历史,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酸。
这座城市几乎所有的文字标识和正规播报都会使用三种语言:英语、俄语以及鞑靼语。因为鞑靼语一些字母和俄语字母长得很像,我们想当然地理解成俄语,常对着一个指示牌研究半天仍一脸迷茫,后来就索性只看英语。三种语言方便了游客,但我想作为当地人,可能会带来一种习以为常的陌生感,俄语和鞑靼语并肩而立,随处可见,似乎在说两个民族,可以互相帮扶,携手前行,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发生排异反应。
作为游人,我是爱这座城的,她的素雅,她的仙气,她不经意间把人从日常的繁琐中慢慢引导出来,安抚下来,但几天走下来,过分的圣洁却带给我一种疲惫感,这像是历经沧桑和繁重后的懈怠,吃力地用一根叫做灵魂的绳子提拉着,万物都在虔诚地祭拜,生怕睡去,因为一睡,可能就是下一场轮回。
但美的,也正是她的这部分。(外国语学院 郭寒湫)